【考述】
姑熟亭,一作姑孰亭。李白《夏日奉陪司马武公与群贤宴姑熟亭序》谓此水亭原由前县令薛公初建,今县令李明化又“横其梁而阁之”。宣州司马武幼成以亭跨姑熟溪,取名姑熟亭。薛公何名?何时摄当涂令?方志均失载。而李明化,清人王琦及今日学者俱认为天宝十四载(755)在当涂令任上,则此亭建成于是年。所谓“横其梁而阁之”,便是增高之举,可见此亭不矮。又“亭跨姑熟之水”,说明亭建桥上,或即以亭覆桥,故李白称为“水亭”。
关于姑熟亭的记载,中唐以后便缺。《安徽通志》曰:“姑浦有港旧经城中。”并引张舜民语:“姑熟溪旧经太平城内。”至“宋建炎中,郡守郭伟筑城,始限溪流城外。明初又改,远溪岸三十余步。”“南津、采虹二桥跨溪上。”陆游《入蜀记》云:“州正据姑熟溪北。……两浮桥悉在城外。其一通宣城,其一可至浙中。姑熟堂最号得溪山之胜,适有客寓家其间,故不得至;又有一酒楼,登望尤佳,皆城之南也。往时溪流分一支贯城中,湮塞已久,近岁尝浚治,然惟春夏之交暂通,今七月已绝流矣。”《入蜀记》已无姑孰亭的记载,其所言溪水变迁和两浮桥,可与《安徽通志》印证。可注意的是李白《宴姑熟亭记》中云:“通驿公馆南有水亭”。陆游《入蜀记》又云“两浮桥悉在城外,其一通宣城,其一可至浙中。”说明城南原有至宣城的驿道,并有接待来往止宿的公馆。陆游曰:“姑熟堂号得溪山之胜。”郭祥正有《姑熟堂歌赠朱太守》诗。据方志载:姑熟堂在当涂湖熟门外,南临姑熟溪,北负县城。这说明姑熟堂址亦即唐代“通驿公馆”之地。同样,姑熟亭毁后,才在姑熟堂南架设浮桥的。
姑孰亭的价值在于:它在中国士大夫精神生活的历程中,经过李白的阐释,可比喻为一座里程碑。战国以后,士人已不像以前有自己的食田,为了穿衣吃饭,仕与不仕,出与处,便成了他们一生中最重要的问题。秦行专制,士大夫与专制国家间的直接统属关系被完全固定,他们再也没有任何可能摆脱集权国家的绝对制约。于是在长期的封建社会中,士人如何在入仕后维持相对独立的意志、人格、道德、审美、情感等?集权制度又如何对士人实际制约?如何在这两者之间建立相互平衡、相互依存的关系?便成了一个需要认真对待和合理解决的问题。解决的途径随着历朝政策和政治经济环境不同,经历了一个长期复杂而又艰难的过程。汉代杨浑不屈志而被腰斩。东方朔以人格异化为代价,在宫廷中避世全身,但却为当时士大夫所不齿。东汉老庄复归,儒学独尊地位下降,至曹魏嵇康与统治者不合作而被杀,东方朔“朝隐”之法方受到重视。此后士人在志存轩冕的同时又栖心林泉开始普遍。谢灵运“出守既不得志,遂肆意游遨”,成为中国五言山水诗的开山祖师和造园家。谢朓“既欢怀禄情,复协沦洲趣,”“以山水作都邑诗”,在宣城建高斋,在姑熟筑别业,亦官亦隐,为实现集权制度与士人相对独立地位的基本平衡提供了范例。
隋唐以后,由于门阀士族的衰落和科举制度的建立,官员多出身布衣寒素,大部分士大夫已不可能象石崇、谢朓和皇亲国戚那样去自己营造林园。因此如何在公务之余享受山水之趣,从而寄托自己的意志和情感,成了一个需要在新形势下解决的问题。诗人王维有过设想:“逍遥谷天都近者,王宫有之。不废大伦,存乎小隐,迹崆峒而身拖朱绂,朝承明而暮宿青霭,故可尚也。”逍遥谷即韦嗣立别墅,建筑豪华幽雅,距京都不远。如果早上去宫廷效力而晚上宿于此处,亦隐亦官,既不废伦理,又可称“小隐”,自是惬意。王维因此提倡如是。但这对中下级官员尤其是地方官员根本是难以企及。于是李白借姑孰亭宴集之机会,以其神游之思,为士大夫提出了解决这一难题的普遍方法。仅一座水亭,大贤处则若游青山卧白云,小才居则若桎梏,问题不在于有无“逍遥谷”庄园,而在乎对于逍遥偃傲有无绝对需求;若无此需求,即使清风朗月,河英岳秀,也皆为弃物。大贤与小才的区别只以此作藩离。这是何等简洁明快的回答!逍遥偃傲的道路便如此打通。所以后来的储光曦也说:“ 逍遥沧洲时,乃在长安城。”所以后来的白居易说:“大隐住朝市,小隐入丘樊。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嚣喧。不如作中隐,隐在留司官。似出复似处,非忙亦非闲。不劳心与力,又免饥与寒。终岁无公事,随月有俸钱。君若好登临,城南有秋山。君若爱游荡,城东有春园。……”真所谓名教中自有乐地也。
然则, 姑孰亭是决不可能建在浮桥上的。方志所载属误。
【备考】
清康熙《太平府志》:采虹桥,即下浮桥,通芜湖路。李阳冰建亭,李白序名姑孰亭者于此,后废。明洪武二年复建。姑孰亭在下门浮桥中,李白有记。或以为即姑孰堂者,非。(按,此言李阳冰建亭属误。)
《大清一统志》:姑孰亭在当涂县姑孰溪上。唐李白有《夏日宴姑孰亭序》。
《江南通志》:太平府当涂县有采虹桥,即今下浮桥。唐李阳冰建亭其上,李白序之名姑孰亭,盖走芜湖道也。
《重修安徽通志》:姑孰亭在当涂姑孰溪上。附唐李白《宴姑孰亭序》:(序文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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