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东方隈,似从地底来。
历天又复入西海,六龙所舍安在哉。
其始与终古不息(一作其行终古不休息),
人非元气,安得与之久徘徊。
草不谢荣于春风,木不怨落于秋天。
谁挥鞭策驱四运,万物兴歇皆自然。
羲和,羲和,汝奚汩没于荒淫之波,鲁阳何德,驻景挥戈。
逆道违天,矫诬实多。
吾将囊括大块,浩然与溟涬同科。
【题解】
此诗在《乐府诗集》卷二八属相和歌相和曲。其卷一郊庙歌辞有汉《日出入安行》古辞,此拟之。萧本注“《日出入行》,即乐府时景二曲之一《日出行》 也。”胡本注:“汉郊祀歌《日出入》,言日出入无穷,人命独短,愿乘六龙,仙而升天。太白反其意,言人安能如日月不息,不当违天矫诬,贵放心自然,与溟涬同科也。”按李白在当涂写有《春日独酌二首》,见水木荣晖、众鸟归 巢、孤云回还之景象,乃有水木荣晖因东风扇气,万物有托我独无依的感叹。此诗特矫正上说,言“草不谢荣于春风,木不怨落于秋天。”“万物兴歇皆自然。”这是李白的清醒与彻悟,亦是其晚年的莫奈何之叹。《乐府诗集》、《文苑英华》题作《日出行》。
【校注】
东方隈,咸本注云:“一本无隈字”。《说文》:“隈,水曲阝奥 也。”杨本注:“《尔雅》:内为阝奥 也,外为隈。”朱本注:“隈,隅也。”
历天句,《庄子·田子方》:“日出东方而入于西极。”此句咸本、萧本、玉本、郭本、刘本、胡本、严评本、全唐诗本、王本、《乐府诗集》俱作历天又入海。咸本注云:“一作历天又复入西海。”
六龙句。六龙,《易·乾卦》:“时乘六龙以御天。”《初学记》卷一天部三注:“日乘车,驾以六龙,羲和御之。”舍,住宿之地。
其始句,咸本、萧本、玉本、郭本俱无一作注。《文苑英华》作其行终古不休息。
元气,朱本注:“元气者,天地一元之气,即所谓天地之真气也。”《汉书·律历志》: “太极元气,函三为一。”颜师古注引孟康曰:“元气始于子未分之时,天地人混合为一 。”《论衡·四讳》篇:“夫妇人之乳子也,子含元气而出。元气,天地之精微也。”
朱本注第一段七句云:“言将旦之时,日出东海之隅,似从地底而来。上升于天。历天而行,自旦而昼,自昼而晚,复入于海。日之出入者,随天而升降也。古人谓六龙驾日车,羲和御之,至于虞渊而止者,乃妄语也。夫日出而始,日入而终,昼夜循环,万古不息,是天地一元之气为之根底,生而运转无穷尽也。是气也,人得之而为人,物得之而为物。禀有厚薄,命有寿夭,惟能保合泰和,以养元气者,庶几寿与日而俱增,不至于速化也。”
草不二句,梅鼎祚《李诗抄》卷一:“杨慎《丹铅录》云:郭象《庄子注》多俊语,如云‘暖焉若春阳之自和,故荣泽者不谢;凄乎如秋之自降,故凋落者不怨。’李白用其语为诗云:‘草不谢荣于春风,木不怨落于秋天。’余按班史:‘自荣自落,何谢何怨。’则已先之矣。”汉郊庙歌辞《日出入安行》:“春非我春,夏非我夏,秋非我秋,冬非我冬。”
谁挥句:谁挥,《文苑英华》作谁将。注云:“集作挥。”四运,《文选》卷二二殷仲文《 南州桓公九井作》:“四运虽鳞次。”吕向注:“四运,四时也。”
朱本注第二段四句云:“承上文元气而言天地以一元之气,化生万物,荣悴开落,一皆相忘于大道之中。草荣于春而不谢乎春,不知春之生之也。木落于秋而不怨乎秋,不知秋之催之也。秋来春去,果孰驱之而使其迭运乎?乃一气之流行,时序之推迁,自然而然者也。草荣而木落者,又孰宰之而使其兴歇乎?乃岁功之终始,天运之一周,亦自然而然者也。是日之出入者,天地之元气,亘万古而不息者也。”又云:“按《庄子·天运》曰:‘天其运乎? 地其处乎?日月其争于所乎?孰主张是?孰维纲是?孰居无事而推行是?意者其有机缄而不得已 耶,意者其运转而不能自止耶。’白诗意与此略同。”
羲和,《广雅·释天》:“日御谓之羲和。”即传说中为日神驾车的人。
汝奚句:奚,咸本注云:“一作兮。”汩没,隐没。荒淫之波,《淮南子》卷二《俶真训》 :“百姓曼衍于淫荒之陂,而失其大宗之本。”胡注:“《山海经》:羲和是生十日,常浴日于甘渊。”荒淫,浩瀚无际貌。荒淫之波,指大海。
鲁阳二句:鲁阳,神话中的大力士。《淮南子》卷六《览冥训》:“鲁阳公与韩构难,战酣,日暮,援戈而挥之,日为之反三舍。”郭璞《游仙诗十九首》:“愧无鲁阳德,回日向三舍。”驻景,将日止住不行。景,日也。
囊括大块,贾谊《过秦论》:“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志。”大块,自然天地 。《庄子·齐物论》:“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成玄英疏:“大块者,造物之名,亦自然之称也。”
溟涬同科:溟涬,同涬溟。《庄子·在宥》:“大同乎溟涬,解心释神。”司马彪注:“涬溟,自然元气也。”科,朱本注:“科,等也。” 同科意谓同等、同类。
朱本注第三段云:“言古人谓羲和御六龙而舍于虞渊者,乃荒唐之言;谓鲁阳挥戈而返日者,亦无稽之论,皆不足以取信。其造言乱道、短诬上帝者实多矣。夫天地之道,广大高明,非浅陋胸襟所能测,粗疏学问所能知。吾将廓宏其度量,包罗乎宇宙,以游元气之中,浑浑噩噩,将与溟涬同等,返乎太始之道,庶几与此日久相徘徊也,乌可自取矫诬之罪乎!”
萧本注云:“此篇大意,全是祖《庄子》内云将、鸿蒙问答(见《在宥》篇)之意。语多不能尽录,试索观之,则见矣。谓日月之运行,万物之生息,皆元气之自然,人力不能与乎其间也。”
【评笺】
严评本:首二句“不信释典须弥之说,但言其疑似。”又评:鲁阳四句“诘难得好。”
沈德潜《唐诗别裁集》卷六:“言鲁阳挥戈之矫诬,不如委顺造化之自然也。总见学仙之谬 。”
《唐宋诗醇》卷二:“《易》曰:原始反终,故知生死之说。不知自然之运而意于长生久视者,妄也。诗意似为求仙者发,故前云‘人非元气,安得与之久徘徊’,后云‘鲁阳挥戈,矫诬实多’,而结以‘与溟涬同科’。言不如委顺造化也。若谓写时行物生之妙,作理学语,亦索然无味矣。观此益知白之学仙,盖有所托而然也。”
日人近藤元粹《李太白诗醇》卷一:“奇语错落,琢句奇秀,匪夷所思。”又云:“一结高超横绝,非太白不能道。”
钱钟书《谈艺录》第十四条论李长吉诗云:“《梦天》则曰‘黄尘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皆深有感于日月逾迈,沧桑改换,而人事之代谢不与焉。……李太白亦有《日出入行》,略谓‘人非元气,安能与之久徘徊?草不谢荣于春风,木不怨落于秋天。鲁阳何德, 驻景挥戈,逆道违天,矫诬实多。吾将囊括大块,浩然与溟涬同科。’自天运立言,不及人事兴亡,与长吉差类。然乘化顺时,视长吉之感流年而欲驻急景者,背道以趣。”
【系年】
安本系于天宝六载,言“其顺应自然之思想,与上篇(指《对酒行》)略似,故系于一处。”按:此诗与《对酒行》命意不类。其“安能与之久徘徊”及 “将囊括大块,浩然与溟涬同科”之语,似暮年重病不可康复中的决绝词。姑系于宝应元年(762)。诗作当涂。
【译文】
.... 太阳从东方之隅升起,似从地底而来。年年日日经过天空又落入西海,古人所说驾御太阳之车的六龙住舍哪里存在!其日出而始,日入而终已万古不息也 。人不是元气,怎么能与太阳一起作这样长久的徘徊?花草荣晖不应感谢春风,树木落叶也不要埋怨秋天。哪里有谁挥鞭,驱策着四时运转,万物的兴衰死亡其实皆由于自然。羲和呀羲和,你如何隐没于浩翰无边的海波?鲁阳有何德性,竟能叫日停驻就一挥长戈?这些传说逆于道而违于天,错误实在太多。我将囊括自然天地,浩浩然与天地元气同属一科。
[来源:https://www.shicidaquan.com/libai/lb/201208/6769.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