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明代方志记载原十分明确
太白楼,原名谪仙楼。关于它的始建年代,现存最早的文字是明嘉靖十年纂定
的《太平府志》。其卷一“舆地志”云:“清风亭,正统五年巡抚周忱建于采石矶上。前建谪仙楼,肖像祀之。”卷二“宫室志”云:“谪仙楼,清风亭前,侍郎周忱命僧修惠建,上祀太白像。”此志乃郡人祝銮据弘治十年钟城所纂《太平府志》“删繁就简”而成,弘治十年的《府志》今已佚。但就上述文字同时参证祝銮所编《太平府志》的体例,可以得出两点结论:一、谪仙楼、清风亭建于明正统五年(1440年),《太平府志》最初纂成于弘治十年(1497年),建楼与成志在同一朝代,只相距五十七年,属本朝建筑,且当时谪仙楼名未著,故修志者未将其列入专志祭祀与典籍的卷九“祀典志”,而将亭、楼分别列入“舆地志·采石矶”和“宫室志·亭榭”;二、志中未言正统五年前之事,这不是修志者的遗漏(其它条目并不如此),而是正统五年实为谪仙楼和清风亭之始建。事情本来应该是很清楚的。
二、清代方志造成了混乱,影响很大
在清代地方志中,太白楼的始建年代却与明志不同。康熙十二年和二十三年编纂的《太平府志》、《江南通志》皆云:太白楼“始建于唐,复建于明。”乾隆年间编修的《当涂县志 》叙述更详:“太白楼在采石江口,唐元和间建,原名谪仙楼。宋天圣间,知县滕宗谅修。明正统五年,巡抚周忱肖太白像祀于楼,楼后建清风亭。本朝顺治初年毁。康熙元年,郡守胡季瀛倡募重建。”志中已把太白楼的始建时间确定在唐元和年间(806—820年),并不说周忱建楼之事,只说他除了建清风亭外,只是“肖太白像于楼”。光绪三年编修的《安徽通志》所述同《太平府志》。唯嘉庆六年的《大清一统志》略为审慎,其云:“谪仙楼在当涂西北采石,濒江,以太白旧游处建。”回避了建年。然而,由于自清康熙十二年(1673年)至光绪三年(1877年)共二百多年各种方志的反复记载,“太白楼始建于唐”似乎已经俗成,不仅为民国时纂成的《采石志》、《采石矶风景名胜小志》、《当涂县志稿》所照抄照引,也为近年出版各种报刊辞书所采用,流传于海内外,几成定论,就连当今的一些修志工作者也望而止步。
其实,这完全是清代修志者们的粗谬所造成的混乱和失误。
三、清代方志的根据属谬
清代方志说太白楼始建于唐,其实并没有直接的证据否定明志所说。寻络康熙十二年《太平府志》“艺文志”,发现有白居易《谪仙楼》诗一首,似可作为他们“太白楼始建于唐 ”之说的根据。其所载白居易《谪仙楼》云:“采石江边李白坟,绕田无限草连云。可怜荒冢穷泉骨,曾有惊天动地文。但是诗人多薄命,就中沦落不过君。渚*9溪藻犹堪荐,大雅遗风不可闻。”这是白居易元和十二年路经采石所作的一首凭吊李白的著名诗篇,也是现存采石吊李白的第一篇诗章。今查南宋绍兴刻本《白氏长庆集》和《全唐诗》,诗题均作《李白墓》,并且皆没有上引诗篇的最后一联,第三句中的“荒冢”,集中均作“荒垅”。因此,如果说方志对此最后一联的加置是制伪的话,那么将诗题写作《谪仙楼》便是制谬了。也许 这种制谬并不出自修志者之手,但如以此来推论太白楼即建于唐,便更站不住脚了。这不能说不是修志者们的粗谬和草率。
光绪三年《安徽通志》的编写者大概注意到前人的粗谬,但又不愿改变其说,于是另选了一条证据:“陆龟蒙诗‘谢青山李白楼’是也。”《安徽通志》所引陆龟蒙此诗出自其《怀宛陵旧游》。全诗为:“陵阳佳地昔年游,谢青山李白楼。唯有日斜溪上思,酒旗风影落春流。”此诗题中的“宛陵”,为汉置县名,隋开皇九年改名宣城县。《舆地纪胜》载:“阳山在宣城。”南齐诗人谢曾为宣城太守,写有游敬亭山诗,并建有高楼一座,世称北 楼或谢公楼。李白游宣城时屡登楼畅饮,有诗多首,因此北楼又名“谪仙楼”。陆龟蒙诗中“谢青山李白楼”当即指此,亦即指谢、李白在宣城陵阳山、敬亭山和谪仙楼的游踪遗迹,而非指当涂县的青山和采石。由此可见,《安徽通志》以陆龟蒙诗作为采石太白楼始建于唐的证据,亦属谬误。既然清代方志中可证其说的根据皆属谬误,那末,他们“太白楼的始建于唐”的论断便成了无本之木。
四、唐至明初的诗文可证其时并无谪仙楼
唐宋元代及明初,至采石凭吊李白的诗人约八十余人。他们没有留下一篇登临谪仙楼的 诗文。相反,白居易、项斯、郭功甫、马祖常、萨都刺、傅若金、刘永之、林弼、刘秩、胡广、宋礍等诗人,却写下了明显反映采石李白遗迹荒凉冷落景象的诗文,可以证明当时并没有谪仙楼。清代方志将白居易《李白墓》诗题改为《谪仙楼》,其实此诗所反映的墓周景象及诗人对李白的沦落之叹,正可证实采石根本没有谪仙楼。项斯的“小碣旌贤”和“遗坟野火”之怨,也是此墓附近没有谪仙楼的佐证。宋诗人郭功甫《采石渡》中“空余绿草翰林坟”句、元诗人萨都刺《采石怀太白》中“青山荒冢夜如年”句,皆云采石唯有李白的草坟、荒冢,别无它物;元末明初诗人刘永之《太白墓》中的“醉骨埋青嶂,荒祠带夕阳”,明初诗人 胡广《采石山》中的“纤尘不染骨已蜕,空余荒冢埋云烟”,反映出他们见到的只是青嶂、荒祠、夕阳、荒冢、云烟,因而发出叹息;而元诗人宋礍《太白酒楼》,则以他在任城太白酒楼的豪兴狂饮,与采石山头的荒壑江月进行强烈对照,发出吁吁怨嗟。这更加证明采石此时无楼,诗人眼前只是一片萧条景象。
需要指出的是,清末邑人曹笙南所辑《李翰林姑孰遗迹题咏类抄》中,收元初诗人陈孚和明初诗人杨士奇题为《谪仙楼》的诗各一首,但读其诗,陈孚之作语类与谪仙楼无涉,疑曹笙 南传抄有误;杨士奇之作中已明说“谪仙祠下杏花残”,或其题应作《谪仙祠》,因此时采石江边李白墓前已有李白祠。又乾隆本《当涂县志》中云“宋天圣间知县滕宗谅修”,似出自对《太平府志》所说的附会。《府志》云:“金陵僧志安于化城寺得会昌中所传李太白真本,知县滕宗谅绘传之。”现存各志均未记载滕宗谅有修楼的政绩。倒是明弘治时的学者邵宝的《登太白楼》诗,透露了采石谪仙楼兴建于明季的事实。其诗云:“济上登楼已十年,兹楼兴在未登前。”前句说登山东太白楼,后句说登采石谪仙楼,说此楼兴建在他未登之前,并非久远。
五、太白楼始建于明正统五年的坚证明嘉靖十年《太平府志》说谪仙楼和清风亭同建于正统五年,自有根据。其中最主要的根据,便是始建人周忱所撰的《清风亭记》。其云: 姑孰在唐时有化城寺,即今万寿寺。西池中有清风亭,乃僧清升所建。李太白尝题诗曰(诗略)。亭后废。至宋时,僧道新重建。郭功甫用太白韵作诗曰(诗略)。建炎南渡,化城寺毁于兵火,郡将以其地为武雄营,不复知亭之所在。士大夫诵李郭二公诗,至今犹想象其处。予久欲择胜地重创而未果。广济寺僧修惠知予之意,乃于正统五年为予建亭 于采石矶上,揭以清风之额。且作谪仙楼于亭之前,而肖太白像于其上。楼瞰江浒,据采石之最胜。由是南北士大夫经采石者,莫不登览焉。予感修惠之勤,故亦用太白前咏作诗以谢之。诗曰(略)。 此文见于康熙十二年《太平府志》,乾隆以后的《府志》、《县志》也都收录。从此文以及嘉靖本《府志》记述清风亭、谪仙楼的文字看,当时清风亭享名极高,虽同时创建了谪仙楼并在其前,但周忱及当时的文人雅士仍以亭主而楼从,故作记特以亭称而不以楼称。这大概是由于李白曾陪其族叔当涂宰游过化城寺清风亭并题有华章的缘故。如果认为此文中无“始建”二字而尚不足坚证,那末,清康熙元年谪仙楼重建竣工后,太平府推官许岩光所撰的《重建太白楼始末》一文,便是极有力的补证。其云:采石山谪仙楼,创建于有明正统之初。庐陵周文襄公以大司空巡抚江南,驻节姑孰,见太白所咏化城寺之清风亭倾废已久,因慕昔年骑鲸捉月之事,命广济寺僧修惠建亭于大江之浒,肖像祀之,构楼于前。引天门而挹青山,枕长江以控二水,群峰耸翠,万派朝宗,遂与岳阳、黄鹤、滕王诸名胜争奇宇内,取贺监所称谪仙语,以题其额,乃和韵勒石,以纪兴废所自。此文载于乾隆十五年《当涂县志》。以此文参证周忱的《清风亭记》,足可成为嘉靖十年《 太平府志》关于谪仙楼建年时间的坚证。要之,谪仙楼的始建时间确为明正统五年(1440年)。顺便说一下,康熙初年重建谪仙楼之后,由御使江南粮道周亮工书额,易名“太白楼”。这便是采石太白楼之名的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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