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的《九日龙山饮》是一首五言绝句:
九日龙山饮,黄花笑逐臣。
醉看风落帽,舞爱月留人。
王琦为这首小诗写了如下的题解:
《九域志》:太平州有龙山。晋大司马桓温,尝于九月九日登此山,孟嘉为风飘帽落,即此山也。《太平府志》:龙山,在当涂县南十里,蜿蜒如龙,蟠溪而卧,故名。旧志载桓温以重九日与僚佐登山,孟嘉落帽事。或云孟嘉落帽之龙山,当在江陵,而《元和志》、《寰宇记》皆云是此山,疑必温移镇姑孰时事也。
王琦对李白诗中的龙山语涉两歧,没有明确的结论。王琦说的“温移镇姑孰”事,见《晋书·桓温传》: 鲜卑攻洛阳,陈 礻右 出奔。简文帝时辅政,会温于洌洲,议征讨事,温移镇姑孰,会哀帝崩,事遂寝。
《天府新论》1986年第1期载王辉斌《李白诗中之“龙山”考》一文中写道:“王琦的怀疑,只注重了‘温移镇姑孰’五字,却忽略了极为重要的‘会哀帝崩,事遂寝’,实是舍本求末。”王辉斌解释说:“‘会哀帝崩,事遂寝’,意即桓温移镇姑孰时,正好哀帝死,移镇姑孰之事即作罢论。”结论是:“可见,桓温‘九月九日宴集龙山,僚佐毕集’及孟嘉落帽之事,不在当涂龙山是显而易
见的。”王辉斌考证的是李白诗中之“龙山”。他由桓温宴龙山以及孟嘉落帽事之不在当涂龙山,推论出李白“九日龙山饮”一诗不写于当涂。
显然,王辉斌把“会哀帝崩,事遂寝”的意思搞错了,这就意味着自己的立论选择了一个不真实的前提。且看“事遂寝”的“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晋书·哀帝纪》云:兴宁二年(364年)八月,“苻坚别帅侵河南,慕容韦寇洛阳”。九月,“寇军将军陈礻右留长史沈劲守洛阳,帅众奔新城”。
《晋书·废帝海西公纪》云:兴宁三年(365年)二月景申,“哀帝崩”。三月壬申,“葬
哀皇帝于安平陵”。景子,“慕容日韦将慕容恪陷洛阳 ,宁朔将军竺瑶奔于襄阳,寇军长史、扬武将军沈劲死之。”
慕容日韦是鲜卑族贵族、军事首领。上面两段引文说的是“鲜卑攻洛阳,陈礻右出奔”以及“哀帝崩”事。
事情很清楚,即正当洛阳吃紧、司马昱(即后来的简文帝)与桓温商量征讨鲜卑的时候,哀帝死了,于是北伐鲜卑一事也就作罢,即“事遂寝”。从当时的威、权、势等方面情况看,征讨鲜卑事非桓温莫属。“议征讨”的结果不可能是桓温移镇姑孰,而只能是桓温帅师北伐。
考《晋书》之《桓温传》、《穆帝纪》、《废帝海西公纪》,并《中国史纲要》(翦伯赞)、《中国通史讲稿》(张传玺),桓温一生共进行过三次大规模的北伐。第一次在穆帝永和十年(354年),桓温率步骑四万连破氐族贵族苻坚军,抵霸上,因军粮不继,未能攻克长安,后退返襄阳。第二次在永和十二年(356年),桓温击败羌族贵族姚襄,收复洛阳,屡请还都,为大族所反对,后返回江南。第三次在废帝(即海西公)太和四年(369年)。《晋书·废帝海西公纪》云: (太和)四年夏四月庚戍,大司马桓温帅众伐慕容日韦 。秋七月辛卯,日韦 将慕容垂帅众距温,温击败之。九月戊寅,桓温裨将邓遐、朱序遇日韦将傅末波于林渚,又大破之。戊子,温至枋头。景申,以粮运不继,焚舟而归。
《晋书》之《桓温传》、《沈劲传》、《慕容日韦传》也都记载了这次北伐,可参读。显然,这第三次北伐本应在兴宁三年(365年)进行的,因为碰上了哀帝死,只得暂停。这一停,便向后推迟了整整四年时间。上述事实很清楚,“事遂寝”的“事”,决不是什么桓温移镇姑孰事,而是征讨
鲜卑事。兴宁二年(364年)八月,“温至赭圻(在今安徽省繁昌县西三十里),遂城而居之”
,同时,北方也发生了鲜卑攻洛阳、陈 礻右 出奔的紧急情况。兴宁三年(365年)二月,哀帝崩,废帝即位,就在这北方战争吃紧、朝廷帝位更替之 际,早已将内外大权集于一身的桓温便从赭圻移镇姑孰,所谓“温移镇姑孰”,指的是议论中的,或议论定了的征讨鲜卑事寝之后,桓温从赭圻移镇姑孰。
王琦题解引《九域志》云:“晋大司马桓温尝于九月九日登此山。”王琦又云:“疑必温移镇姑孰时事也。”《晋书·孟嘉传》云:“(孟嘉)为征西桓温参军,温甚重之。九月九日,温燕龙山,……有风至,吹嘉帽堕落,嘉不之觉。”
又是大司马,又是征西大将军,并且是移镇姑孰时事,还有一个参军,这是怎么回事呢?
《晋书》中《穆帝纪》、《哀帝纪》、《桓温传》分别记载:穆帝永和四年(348年)秋八月,“进安西将军桓温为征西大将军”;永和八年(352年)秋七月,“以……征西大将军桓温为少尉”。哀帝兴宁元年(363年)五月,“加征西大将军桓温侍中、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假黄钺”;孝武帝宁康元年(373年)七月,桓温卒。可见,自永和四年八月至宁康元年七月,桓温曾先后两次移镇姑孰,一次是在哀帝崩、废帝初即位的兴宁三年(365年)二月,一次是在他废废帝、立简文帝的咸安元年(371年)十一月。这两次移镇姑孰,桓温既是征西大将军,又是大司马,并且手下始终都有“参军”。桓温第三次北伐失败后,威望一落千丈,“于是参军郄超进废立之计,温乃废(废)帝而立简文帝”,用的就是参军郄超之计。所以就有了“大司马桓温”,“征西(大将军)桓温”、“温移镇姑孰”、“(孟嘉)为征西桓温参军”之类的说法。
作为地理学专家的李吉甫是正确的,他明确指出桓温宴集、孟嘉落帽是在当涂龙山。其《元和郡县图志》云: 龙山,在县东南十二里,桓温尝与僚佐,九月九日登此山宴集。这就是说,王琦的怀疑是多余的,王辉斌也失考了。本文的题目是:九日何处龙山饮?答曰:桓温,姑孰龙山;李白,当涂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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