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有一首《下途归石门旧居》,这首诗写于何地?作于何年?诗中所别对象是谁?
郭沫若在《李白与杜甫》中指出,此诗“向来不大为专家们所注意,其实在了解李白的生活上是具有关键性的作品”。并说“当涂县东六十里的横望山,即石门所在之处”。自郭老提出这个问题后,不少专家就“石门旧居”时地提出考证。安旗教授认为:“关于题中石门一地,王琦题解谓为当涂县东六十里横望山陶弘景栖迟炼丹处遗迹之一,可从。”(《李白研究》)
刘华云同志认为:“李白所归的真正的‘石门旧居’,不大可能是高凤石门山幽居,只能 是嵩山山居或颖阳山居。”(《试论李白〈下途归石门旧居〉诗》)李从军同志认为:“李白要归的‘石门’在何处呢?笔者认为乃是越地青田县的石门山”,“写作地点——江东茅山”。(《李白考异录》)现试作“石门旧居”属地小考,并就正于方家。
一、陶弘景曾在横山炼丹
持“石门旧居”不在横山说者,主要论点是说陶弘景未到过横山炼丹,但论据是难令人信服的。作为南朝齐、梁时的道教思想家、医学家,其活动范围是很广的,其涉猎是很深的。虽说“止”于句容之句曲山(茅山)”(《南史·陶弘景传》),但“止”作至或居住解,即陶弘景曾“到过或住过茅山”。仅据《传》的简略记载,是无法详叙陶弘景一生所“止”之处,也很难排除“止”于别处什么地方的。况且横山为“金陵朝对之山”(清·王琦注)。因横山四望皆横,又名横望山。横山有三十六峰,遥相拱揖,颇为壮观。迭嶂邃山由,曲径通幽,别有洞天。面对丹阳湖,背倚秦淮水,同钟山遥呼应,诚为畿郊之拱卫。这样一个好去处,陶弘景曾“止”而炼丹实属情理之事。也因为这样一个好去处,李白多次登山访友探胜。“石门流水遍桃花,我亦曾到秦人家”,显系作者目睹“石门旧居”有感而发的憧憬。当时国运日衰,仕途坎坷,何处有“秦人家”的“乌托邦”能拯苍生于水火呢?与此同时,李白自然要联想起陶弘景来:“隐居寺,隐居山,陶公炼液栖其间”即指此。这则史料可从《因话录》得到答案:“宣州当涂隐居山岩,即陶贞白炼丹所也。炉迹犹在,后为佛舍。有僧甚高洁……年八十,犹精强,僧行不亏。性颇嗜酒,饮亦未尝及乱”。该书为唐代赵撰,书中所记唐人故事颇为丰富,可与史传相参证。从这段文字可知横山又名隐居山,岩作洞穴解(
指“石门古洞”),“后为佛舍”指澄心寺(又名隐居寺),这是陶弘景横山炼丹之明证,也
是横山名隐居山之由来。
二、横山系属吴越之地
“吴山高,越水清,握手无言伤别情”。这里的“吴越”是实指的,即指横山和丹阳湖。然而,持江东茅山说者,似乎横山不属吴越之地的。恰恰相反,横山作为“金陵朝对之山”,算得名正言顺的吴越之地,《景定建康志》云:“金陵,古扬州之域。在周为吴,春秋末属越,楚灭越,并有其地。”看来舍金陵周围区域外,是无法兼称“吴越”的。“吴山高,越水清”中是写实:站在巍峨逶迤的横山边,望着碧绿的丹阳湖水漪涟,诗人为即将的离别悲诉着。是的,在丹阳湖“挂帆去”,既可下长江,也可入太湖……但石门的烟霞、郊树 却永远萦绕在脑际的。
三、石门与石门山有别
李白诗中有时把石门和石门山统称为石门,这是事实。而《下途归石门旧居》显指前者,并不是后者。为说明言之不谬,不防回到陶弘景隐居的横山上来,即他写的《真诰》有这样的描述:“石门,山水尤奇,盘道屈曲。沿磴而入,峭壁二里,夹石参天。左拥右抱,罗列拱揖。高者抗层霄,下者入衍奥。中有玉泉嵌空,渊渊而来,春夏潦霖奔驰,秋冬澄流一碧,萦绕如练”。这些所述的地形概况,虽距今一千四百多年,仍可在横山石门“复原”的。石门和澄心寺位于当涂县新市乡范围内,缘磴道入石门处,峭壁上摩崖“石门”二字,为 唐人手笔,字直径12米,横21米,现为马鞍山市文物保护单位。“石门古洞”位于石门腹地之侧,“丹灶寒烟”、“绝壁垂松”为横山之景。然而,青田县石门山却是:“处州青田县有石门山,在石盖山之西十里,两峰对峙如门,中有洞曰石门洞,道书所谓云鹤洞天,乃三十六洞天之第三十也。西南高谷有瀑布泉,自上潭奔流至天壁三十余丈,自天壁至下潭四十余丈,旧在榛莽间,至刘宋时,永嘉太守谢灵运性好游览,始觅此洞”(薜方山《浙江通志》)。对照两种描述的文字,庐山真面目就出来了。毋庸讳言,当涂石门之气派,显比 青田石门洞要逊色。据此可知《真诰》中的“石门”写的是当涂横山石门,并不是“石门洞”,这也是“陶公炼液”横山的又一证明。
关于石门问题,安旗曾说:“石门之名遍及四方。李集中之石门亦非止一处……越中虽有石门为谢灵运游息之地,然诗中无一语及谢,故知非永嘉石门”(《李白研究》)。诚然。刘华云同志认为,王琦所云“石门、古祠”乃是“以石为门的关帝庙”。此说未免有偏颇之嫌。在石门附近是有一座武安王庙,此乃明初所建,明人杨观《武安王庙记》载建庙缘由甚详。而澄心寺的沿革,乾隆《当涂县志》云:“在城东横山,即陶贞白(弘景)宅,后为佛庐名隐居。宋嘉佑八年改为院,明洪武间改今名。”据此可知“石门”乃地名,“古祠”乃澄心寺,李白“石门旧居”即指此,它与“以石为门的关帝庙”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码事。
四、关于“钟峰五云在轩牖”
“俯仰人间易凋朽,钟峰五云在轩牖”。对此,王琦注云:“钟山,周回一百里,名朱湖太生之天,在润州上元县”,“五云,五色云也”。李从军同志认为五云为山名,为是。
《句容县志》载:“五云峰在小茅山之侧……昔三茅君以三月十八日驾五色之云驭八景之舆,伫于此山,逾时而去,故号五云峰”。从这段记载来看,五云峰系在小茅山,而不在茅山 。李从军同志说:“这里的‘钟峰五云在轩牖’是就茅山实感而感发。”显与《句容县志》所载相悖的。这里有必要将茅山、横山、五云山(小茅山)的方位和归属简介一下:茅山有大茅峰、二茅峰和三茅峰,主峰海拔330米,山脉为北东走向,横亘句容、金坛和溧阳等县。在句容、溧水两县和当涂县东乡的老年人,都知道有大茅山(茅山)和小茅山之名,几乎把两者等同起来。横山系东西走向,最高峰海拔459米,位于当涂、江宁和溧水三县毗邻处。
小茅山为横山东侧支脉,高约百余米,属溧水县境。茅山距五云山(小茅山)、钟峰和横山各百余里,而横山距小茅山(五云山)只十余里,距钟峰则比茅山为近,站在横山上可眺望钟峰和五云山,方能有“在轩牖”的感受,即钟山、小茅山如在窗户前一样。退一步言,在茅山上眺望钟山还勉强可讲,要眺不高的五云山则“云深不知处”了。故从“钟峰五云在轩牖”句,可反证出写诗地点不在“江东茅山”,而在江东横山。
五、赠别对象另一说
在探讨“石门旧居”的文章中,要涉及李白赠别对象的问题。现诸家文章略分三说:第一说认为赠别对象是吴筠(郭老等),第二说认为是元丹丘(胥树人、安旗、李从军等),第三说则认为“非是其人”(郁贤皓)。持一二两说之依据,认为诗中“云物共倾三月酒,岁时同饯五侯门。”句之内涵,是舍吴筠、元丹丘莫 属的,因这二人曾同李白在朝做官,在时间和友谊上都能挂上号。但这二人是否在横山隐居过,史无记载,显为以义属之。持茅山说者也如斯吧?
我据《因话录》另持一说,即“邑人称之为刘九经”的隐居在澄心寺的高僧。何以见得呢?与李白同时的颜真卿、独孤及等达官贵人“皆与之善,各执经受业者数十人”,说明这位僧人非寻常之辈。有位郑常使曾“征其遗事”,其书略曰:“某偶忝名宦,皆因善诱。自居班列,终日尘屑。却思昔岁吟清涧,荫长松,接侍座下,获闻微言。未知何时复遂此事?遥瞻水中月,岭上云,但驰攀想而已。和尚薄于滋味,深于酒德,所食仅同婴儿,所饮或如少壮。
常恐尊体有所不安,中夜思之,实怀忧恋”。从这段文字的记述中,可知他是做过“名宦”的隐者,或许同李白有过“共倾三月酒”、“同饯五侯门”的交往。至于“遥瞻水中月,岭上云”、“深于酒德……所饮或如少壮”等,是颇有太白遗风的。“羡君素书常满案”、“余尝学道穷冥筌”,这里有个僧与道的问题。郭老解释“素书”是“用朱墨写在白绢上的道书”(《李白与杜甫》),恐不确。还是王琦所云:“古 人以绢素写书,故谓书曰素书”为是。因为僧人也能写“素书”的。李白“余尝学道”是自况,说明“羡君素书”不是道书,而是佛书,同样是道书,就不存在“羡”了。如果这样解释不谬,则赠别对象非此位高僧莫属。
综上所述,可见在对“石门旧居”的探讨中,“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侧重在“实”(属地、对象),有侧重在“虚”,其中不乏新的见解。拙文小考,确认陶弘景曾在横山炼丹,这有史料和遗迹佐证。李白曾数次诣石门访友,寓于澄心寺,故称访为“归”,称澄心寺为“旧居”。赠别对象为“偶忝名宦”的僧人。此诗写作时间,我是倾向“天宝十三年春 ”(李从军语)之说。以上均为一孔之见,愿作引玉之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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