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宗广德元年(763)冬,李白在当涂病逝后,初殡城东南十里的龙山东麓。五十四年后,即元和十二年(817),由范传正将李白墓从龙山迁葬至青山之阳。新墓与旧坟相隔一条青山河,约距六里。一千多年过去了,范传正所迁李白新墓历尽沧桑,几经修葺,后人瞻仰凭吊不绝。但是,龙山东麓的旧坟已湮没,连遗址也无法考证。当时,范传正之所以为李白迁墓,是因为他在当涂访李白二孙女,得知诗人“志在青山,遗言宅兆,顷属多故,殡于龙山东麓,地近而非本意”,于是了却了李白生前这个遗愿。李白既然“志在青山,遗言宅兆”,为什么死后却被“殡于龙山”呢?现就这个问题试析几点原委:一、李白病逝时,李阳冰已经远离当涂。李阳冰离开当涂的时间大约是在代宗宝应元年底或第二年初;而李白是死于宝应二年,即广德元年冬。何以见得?这要从李白逝世之前,投奔李阳冰,抵达当涂的时间说起。李白的两首诗《闻李太尉大举秦兵百万出征东南,懦夫请缨,冀申一割之用,半道病还,留别金陵崔侍御十九韵》、《献从叔当涂宰阳冰》和李阳冰《草堂集序》叙述得很清楚。代宗宝应元年十月,以雍王李适为天下兵马元帅,会诸道节度使及回纥兵于陕州,首战洛阳北郊,大破史朝义,再复洛阳。当时捷报传
来,李白闻讯毅然决定从军,不料因病半道折回金陵。此时,李白已穷困潦倒,无所依靠,窘迫带病又乘舟来当涂。开始,李阳冰不知其来意,见《献从叔当涂宰阳冰》诗后,才把处于困境的李白挽留下来。李白一到当涂,就病重卧床不起,在枕上将手边诗稿尽付李阳冰,托之编集作序。这时正值李阳冰“临当挂冠”。然而,李阳冰接友以仁,不仅把李白住所安顿好,而且还为之撰《草堂集序》,此序时为宝应元年十一月初十。之后不久就卸任了。所谓“临当挂冠”,就是即将离任。按唐代官制,授选一般每年修订、颁布一次,选限从头年十月开始至次年三月结束。可见,李阳冰离任最迟也不会超过第二年三月。再据周祖谟先生由碑刻所考,李阳冰仕履“盖当肃宗乾元之初为处州缙云令,宝应初迁宣州当涂令,代宗大历中擢集贤院学士,建中初领国子丞,兴元初以将作少监致仕”,其中上元二年七月在缙云,“尔后乃退居吏隐山,未久,殆即迁官当涂矣”。但是其“生平所为官职,殆尚不止此”(《问学集》)。由此看来,李阳冰任当涂县令不过一年左右,时间约为上元二年末或宝应元年初到任,至宝应元年末或宝应二年即广德元年初离任。也就是在撰《草堂集序》后离任北归的。当时,李白并没有死。李阳冰在《草堂集序》中只字未及李白之死。“公又疾亟”“
枕上受简”,明明是指李白病重时的托付。然而后来有人却歪曲理解为“垂危”“临终”之嘱托,甚至臆断死于宝应元年十一月。未免太想当然了。象郭沫若同志为了解释李白在当涂横山石门、龙山登高等活动的诗意,竟然把李白到当涂的时间推前了一年,谓之上元二年投奔李阳冰。事实恰恰相反,李白来当涂应是宝应元年冬,寓居将近一年,约卒于广德元年(即宝应二年)冬。据《全唐文》,代宗下《用尊号赦文》到各地方州县举荐受封是广德元年七月,直至“广德二
年正月丙午,诏举堪称御史、谏官、刺史、县令者”(《新唐书》),所以“代宗登极,广拔淹瘁,时君亦拜左拾遗,闻命之后,君亦逝矣”(刘全白
《唐故翰林学士李君碣记》)。这对李白卒于广德元年冬是有力佐证。还有李白死时,李阳冰没有为之刻碑书铭,这是李阳冰不在当涂的又一证明,李阳冰虽在仕途上不得志,却以文字学、篆书称著。他与李白是莫逆之交,再加上同族叔侄关系,非同一般。李白在诗中多次对李阳冰歌功颂德,十分敬佩;李阳冰对李白也很尊重,并作过高度评价和赞扬,“千载独步,唯公一人”,“唯公文章,横被六合,可谓力敌造化
与 欠 ”。既然如此,李白死了,李阳冰如果在当涂,那么,不仅会把他安葬在青山,而且会为之刻碑书铭。然而,从目前所发现资料来看,除《草堂集序》外,别无他见。由此可知,李阳冰当年对李白之死及其葬地是一无所知的,这正说明李阳冰不在当涂。也正因为李阳冰离开了当涂,所以致使李白死后葬身之地成为历史遗留问题。二、李白的不幸身世,尤其晚年悲惨结局是他葬不择地的又一原因。李白的一生是坎坷不平的一生,政治上两次受挫,“花遭两重阳”。特别是从获罪下狱,流放夜郎,遇赦后漂泊流浪,与以前那种“以七宝床赐食,御手调
羹以饭之”的翰林学士、御用文人的派头截然两样。过去不逾一年,散金三十余万,是何等的富豪;而今“群凤怜客鸟,差池相哀鸣。各拔五色毛,意重泰山轻。赠微所费广,斗水浇长鲸”,又变得如此穷困潦倒。晚年的李白贫病交加,政治上受过刑罚,经济上无依靠,生活得悲惨凄凉,至使精神近乎失常。时而若痴若狂,悲矣乎,笑矣乎,多反语,多绝望语,变得“佯狂”了。“自笑镜中人,白发如霜草。扪心空叹息,问影何枯槁。”(《览镜书怀》)这是当时李白自身写照。李白悲惨的晚年自顾不暇,死在异乡又无人问津,只得以近就近草率从葬罢了。至今,李白的卒年还是个谜。唐李华碑文说“年六十有二”,宋曾巩说“年六十有四,是时宝应元年也”,《新唐书》说“年六十余”。但是,唐代刘全白、裴敬、范传正所立碑碣以及宋淳 礻 右 二年孟点碑石上均未明确其卒年。可想而知,当年李白死时凄凄惨惨,无人知晓,连个卒年也没有记载,实在令人心酸。李白生前遭难落魄。死后一段时间内,人们对他是毁誉不一的,从杜甫的“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白居易的“可怜荒陇穷泉骨,曾有惊天动地文。但是诗人多薄命,就中沦落不过君”、项斯的“游魂应到蜀,小碣岂旌贤?身殁犹何罪,遗坟野火燃”等诗句可知,李白身后遭到的是萧条的冷遇。甚至连家室也牵累受苦,湮没无闻。按封建礼教,李白为“绝嗣之家”。据李白二孙女所述:父伯禽定居当涂,“以贞元八年不禄而卒,有兄一人,出游一十二年不知所在。父存无官,父殁为民;有兄不相保,为天下之穷人”。当年范传正经三四年才访得:二孙女都嫁给农民,“无桑以自蚕,非不知机杼;无田以自力,非不知稼穑;况妇人不任,布裙粝食,何所仰给?俪于农夫,救死而已。久不敢闻于县官,惧辱祖考”(见范碑)。从李白困窘家境可见李白当时地位已一落千丈,名声湮没。沦落诗人冷落墓。李白死去二十八年后刘全白在《唐故翰林学士李君碣记》所
述“荒坟将毁”。五十四年后,范传正也是“按图得公之坟墓在当涂属邑”,当时在龙山东麓的旧坟已是“坟高三尺,日益摧圯”,他家里人“力且不及,知如之何”,连范传正亦“闻之悯然”,可见,李白生前寄人篱下,死后一堆荒冢草没了,他一生的结局就是如此。三、李白病逝时,玄宗、肃宗父子已相继去世。安史之乱余波未息,兵荒马乱,暴动四起,饿殍塞途,民不聊生。据《资治通鉴》记载:“岁荒斗米千钱”,“江、淮大饥,人相食。租庸使元载严加剥
削,”“民有蓄谷十斛者,则重足以待命,或相聚山泽为群盗,州县不能制”“百姓残于受贼,乞食者属路”。十年丧乱之后,全国人口减少将近十分之七。当时,当涂也是“宰邑艰难时,浮云空古城。居人若?草,扫地无纤茎”(《献从叔当涂宰阳冰》)天灾人祸也把当涂破坏无余,百姓逃亡,十室九空,田园荒芜。在这种天下大乱中,李白身不由己,病死当涂,葬不择地的境况是可想而知的。综上所述,足见李白殡于龙山确为“顷属多故”,惜李白为“绝嗣之家”,文献不足,仅他那“十丧其九”的诗而论,难免局限,况且李白诗又多于情。这里仅以陋识浅见,抛砖引玉,祈前辈学长之鸿文高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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