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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半个生命。
我想,这挚友葬得很隆重;
可我若不走多工作将耽搁。
但只要听觉尚存,我耳里
将仿佛有套钟慢慢敲响,
为最最温雅的灵魂报丧—
他观察的眼睛通情达理。
这钟声是对死者的祝愿,
如今我听到它始终在敲,
它在说“您好,您好,您好”,
它永远在说“再见啦再见”。
64
你是不是回顾前尘往事?——
像一位特别有天赋的人,
他生于简朴的绿色农村,
他的生活在低微中开始。
他冲破出身的不利障碍,
抓住了幸运女神的长裙。
同他的灾星搏斗个不停,
对抗着逆境的跌打滚摔;
他硬使其优点为人所知,
终于把金钥匙捏在手中,
为一个强国拟订出法令。
左右着来自宝座的低语,
他在幸运的坡道上晋升,
升到登峰造极的位置上,
成了百姓期望中的栋梁,
也成了世人仰慕的中心;
但像在多思的梦中一般,
当他处于身心休憩之际,
仍感到遥远山丘的亲密,
感到对溪流的无名依恋——
那是他住时的狭窄天地,
在那水声淙淙的小河边,
他曾同他最早的小伙伴
就过大臣和国王的游戏;
这伙伴在故乡辛勤耕作,
收获他亲手劳动的果实,
会不会站在犁沟边沉思:
“我那老朋友可还记得我?”
66
每当月光洒到了我床上,
我知道在你的安息之地,
映着西部那大片的涟漪,
有一道光辉正照上了墙:
你那块云石亮在黑暗里,
这时银泽慢慢地挪啊挪,
挪过你姓名的每个字母,
挪过你生卒的年份、日期。
这玄妙的光辉飘忽而逝,
月光也渐渐离开我的床;
于是我把疲倦的眼合上,
直睡到夜色里浸透晨曦。
这时我知道,透明的薄雾
像面纱蒙上了我国大地,
你的铭牌在漆黑教堂里
正在曙色中幽幽地显露。
69
我梦见春天已不再降临——
大自然丧失这固有能力;
浓烟和冰使街上黑漆漆,
人们在门边谈琐碎事情。
我信步走离喧闹的城厢,
来到了满是荆条的林边;
我用荆条在额头围一圈—一
像个普通花冠戴在头上。
我遇见幼儿、老人和青年,
他们只对我轻蔑和耻笑,
在大庭广众里把我呼叫,
骂我是戴着荆冠的笨蛋。
他们骂我没出息、是笨蛋,
我却遇到了夜间的天使;
他神情开朗,说话声很低,
他微笑着看看我的荆冠。
他伸出了光芒四射的手,
像要在冠上点化出绿叶;
他的说话声虽然不悲切,
但话中的意思却难领悟。
74
在越看越仔细的人眼里,
有时在一位死者的脸上
会发现前所未见的相像—一
同他家族里的某人相似。
同样,你亲爱的脸虽已冷,
我却看明白了你,看清了
你像已埋在地下的死者,
并是古代伟人们的至亲。
但我并没有全部看清楚,
而看清之处我没有全说,
也不想谈论,因为我懂得:
死神用你美化他那黑处。
78
圣诞节,我们又在用冬青
编着装点节日的壁炉;
无声的积雪把大地镇住,
我们的圣诞夜静静降临。
冻住的大木段火花直爆,
没有一丝风掠过这地方,
但在郁郁沉沉的万物上,
有种失落之感悄悄笼罩。
像以往那些冬天里一样,
我们又玩起从前的游戏。
照艺术品摆出逼真姿势,
再加唱歌、跳舞和捉迷藏。
谁流露一点忧伤的征兆?
没有一滴泪,没痛苦痕迹——
悲痛啊,悲痛也能够消逝?
哀愁啊,哀愁也能够变少?
极度的抱憾哪,能够凋殒!
不;同一切难解心情相缠,
哀痛的深层联系仍不变,
但是因哀痛已久泪流尽。
83
迟迟不来的煦和新春哪,
违拂了万物盼你的心意;
请降临我们这北国之地;
你耽搁已久,别再耽搁吧!
是什么留住你那种温馨,
留住你云翳遮掩的中午?
忧烦怎能同四月天相处?
悲愁怎能和夏时月并存?
请带来幽兰、细嫩毛地黄、
蓝得可爱的小小婆婆纳、
串串火球一般的金链花、
露珠闪熠的浓彩郁金香.
啊,你这迟迟不来的新春,
抑住我深入血脉的哀思;
这哀思只求吐冻芽一支,
让温润的咽喉涌出歌声。
84
每当我独自凝神地思量;
你本在下界度过的人生,
思量你那新月本会变盈——
那时将发出怎样的辉光——
就见你满心是善地坐着,
像散发福祉的温暖中心——
凭眼光和微笑、握手和吻
向你家族的所有人发射;
朋友,你的亲属是我亲戚;
因为那时候佳期已临近,
你的生活将同我家的人
联结在一起,而你的子女
爬上我膝头牙牙叫“舅父”,
但那个铁一般无情时刻
使她的香橙花变为柏枝,
使希望变泡影、你变尘土。
我仿佛满足他们小愿望。
拍他们脸颊,叫他们宝宝。
他们未出世的面庞闪耀
在你从未点起的炉火旁。
我看到自己还成了贵宾,
同你在一起作亲切探讨、
深入论争,开优雅的玩笑,
肩并肩走着文学的花径,
看到如今你宏富的创作。
博得了衷心的交口称赞,
日复一日让欢愉的白天
在晚霞金彩的山后沉落——
许下个同样晴朗的次晨,
而一系列岁月十分丰饶,
沿增人能力的条条小道
通向那威望和皓首银鬓:
直到你灵魂的人间外衣
渐渐被穿旧,宏伟的使命
出色地完成,留下了大宗
精神遗产,才离世而逝去;
而那时我灵魂也可乔迁,
同你的既共命运及共爱,
超越这痛苦的狭隘地带,
融合在一起后飞向彼岸;
最后到达那终点的洞天——
在那里,死于圣地的耶稣
会把他亮光光的手伸出,
把我们当一人接进里面。
我倚靠的是怎样的芦苇?
啊,对往事的幻想,为什么
又弄醒我这旧日的凄恻,
砸碎刚开始的一点宽慰?
87
我经过一堵堵可敬的墙,
在那墙内我曾身穿长袍;
在路上我信步东走西跑。
看见人们在厅堂里喧嚷,
也再度听见学院教堂里
高耸的风琴奏出的轰鸣,
这雷似的音乐隆隆撼动
装饰在窗玻璃上的先知;
又再度听出远远的喊叫,
听出在柳荫里赛艇的桨
划动的节拍;那一带岸上
我踱着踱着,经过多少桥;
又走遍一样灰色的沙滩,
虽感到一样却又不一样;
最后到长长的根树道上,
去看看他曾住过的房间。
门上是另一个人的姓名。
我留连着;屋里阵阵喧响,
是小伙子们在歌唱、鼓掌,
是敲着杯子、地板的声音;
这里,我们曾进行过研讨:
一群年轻的朋友,谈思想、
艺术、劳动,议变化的市场
和国家的种种组织构造;
当有人想射支准确的箭——
但离弦之时箭却没有劲,
有人把外面的一环射中,
有人则射穿稍里的一圈;
最后他这射手命中目标。
我们总乐于听他发议论。
当我们看到他心中的神
使他容光焕发,还似乎叫
他的形体向碧空中升起
并发出超凡入圣的光芒;
看到他那非凡的眼睛上
有着米开朗琪罗的眉脊;
谁还能不倾听他的论述?——
他层层推进,话优雅有力,
让法律像音乐叫人着迷,
直听到他把结论全列出。
91
趁落叶松长出红红针叶,
高飞的画眉啼啭得美妙;
趁三月里,当海蓝色的鸟
在光秃的灌木丛间飞掠;
来吧,让你的外貌能使我
从你同类中认出你灵魂;
让你对未竟之年的憧憬
在你头的四周又亮又阔。
当夏日时刻正变得丰美,
把多少玫瑰的郁郁馨香
送往微风中的千重麦浪—一
起伏在平凡田庄的周围;
来吧,别在上更的夜同来,
挑日光暖洋洋普照之时
来吧,就凭你身后的英姿,
在光明之中更显出光彩。
95
晚间,我们在草地上留连,
因为脚下的香草既不湿,
天气又暖和,而在空气里
有夏日的银色雾霭弥漫;
一片宁静中,烛焰既不晃,
也没有一只蟋蟀蛐蛐叫,
只听见远处有小河一条,
而河边茶炊下的火正旺。
蝙蝠翻飞在芬芳空气里;
暮色中盘旋的朦胧飞虫
在变亮,它们穿貂皮斗篷,
胸前毛茸茸,小眼珠两粒;
我们唱旧时的歌,让歌声
从土丘飘到土丘;那里
隐隐有白牛悠然伏在地,
而树木朝田野投下枝影。
但是当别人一个个退去,
离开了我也离开了夜色,
当屋里的灯一盏盏熄灭,
只留下我独自一人,这时,
饥渴之感就攫住我的心;
从那些青翠依旧的落叶—一
这是死者的华翰一页页—一
我读到往年那一度欢情。
这时,奇妙的无声言辞
打破了寂静,而奇妙的爱
也默默呼叫:料人间盛衰
无碍它的价值;还奇妙地
响起信念和魄力的话音——
敢面对挫败懦夫的疑虑,
渴求在言辞迷官里寻觅
那通向中心深处的幽径。
就是这样一字字、一行行,
那死者用往事把我打动。
突然间我灵魂似乎最终
同他鲜活的灵魂被照亮,
我的灵魂缠在他灵魂中,
在思想的九天之高急转,
偶尔碰上了现实,就此便
掌握了世界深奥的脉动——
这宇宙的万古音乐奏出
时间的进程——它冲击命运——
和死神的打击。我的出神
终于因充满惊疑而结束。
含糊的言辞!然而啊是难
以事实铸成的语言包藏,
就连通过回忆,在理解上
达到我已达到之处也难。
到现在,飘开了幽暗疑云,
又显出一个个土丘,那里,
隐隐有白牛悠然伏在地,
而树木朝田野投下枝影。
这时,远远的茫茫夜色中
微微的风儿巳开始吹起,
吹得槭树的大叶子颤栗,
使凝住的馨香阵阵飘送;
在上空它汇成清新的风
摇着茂盛的榆树,晃动著
重瓣紧裹的玫瑰,直吹得
百合来回摆动;还说了声
“天亮了,亮了,”就渐渐平息;
没一点痕迹,东天和西天
像生死,把微光融成一片——
为把白天拓得无边无际。
99
鸟啼得高亢,牛叫得低哑,
朦胧的曙色,你呀又一次
这样地引进了这个日子——
在这天,我失去人间之花;
你透过幽幽的红光颤动,
映在湍急的涨水小河上——
它流过吐露往事的草场,
流过死者爱过的树林中;
你不顾将会来到的忧虑,
不顾秋日火焰般的手指
点上一处又一处的叶子,
却在繁枝来叶中哼小曲,
你温馨的气息勾醒往事,
叫温暖大地上千万居民
回忆起婚礼或人的诞生,
但也使更多的人想起死。
在昏昏沉睡的两极之间,
这些不认识我的人无论
在哪里,今天也算我亲人,
因为都同我一起在悼念。
101
没人看,园中树仍将摆动,
柔嫩的花仍将抖落地上,
没人爱,山毛榉依然变黄,
枫树仍把自己烧得通红。
没人爱,围着它的一盘籽。
向日葵闪着火焰般的光,
同众多的玫瑰石竹一样。
把夏香添入嗡嗡的空气。
没人爱,小溪仍流过平原,
在多少沙洲边絮絮叨叨—一
无论这时候大阳当空照,
或者小熊座绕北极星转。
没人管,运行的月仍照临,
在河上。在湾中散成银箭
或者笼住风中的树一片,
为苍鹭、秧鸡的栖处照明;
直到从野外、从这花园里,
送来的是一种新的联想;
而岁月流逝,这里的风光
陌生人的孩子将会熟悉;
如同庄稼人一年年耕耘
他相熟的土地、砍伐树木;
而我们的忆念渐渐模糊,
一年年远离这一带山岭。
104
又快到了基督诞生之时;
夜晚静悄悄,月儿云后藏;
薄雾裹着山脚下的教堂,
只有它正在把钟儿敲起。
在这个万物休意的时分;
下面敲了一遍的那组钟
唤起我心中的一声咕哝:
这可不是我熟悉的钟声。
它们像陌生的声音在响;
这里,不会在回忆中浮现,
没一块界碑同往日相关,
只是并不圣洁的新地方。
106
敲吧,急骤的钟,向着骤雪,
向着乱云和霜天的霞光;
旧岁正在这在色中消亡,
敲吧,急骤的钟,让其殒灭。
被吧,敲走旧的,敲来新的,
让欢乐的钟声穿霜度零;
旧岁在离去,就让它离去,
鼓吧,敲走假的,敲来真的。
敲吧,为作古的一切致哀,
敲走使心灵滴血的悲痛;
敲走贫富问的新伙旧恨,
把补救为全体人类敲来。
敲吧,敲走渐渐死的宗旨
和古来的种种党同伐异;
敲来完美的法律和风习,
敲来较高尚的生活方式。
敲走那匮乏、焦虑和罪恶,
敲走旧时代的冷酷不义;
敲呀,敲走我的哀诗悲词,
但要敲来较完整的歌者。
敲走对权位、血统的虚荣,
市井的恶意中伤和奸狯;
敲来对真理和正义的爱,
敲来普天下对善的尊奉。
敲走旧日的恶疾与弊病,
敲走对黄金的一意追求;
敲走往昔的千百次战斗,
敲来一千年的人间和平。
敲来勇敢而豪爽的人物,
他们的心怀博大手亲切,
敲走大地上的沉沉夜色,
敲来将重临世界的基督。
115
如今最后的积雪巳融化,
一道道山植树篱像幽径
傍着田野爆嫩芽,紫香堇
在榇树的根边密密开花。
如今树林的喧声响又长,
远景添上了秀美的色泽,
云雀在盈盈的蓝天隐没,
变成视界外的一曲歌唱。
如今阳光欢舞在牧草上,
山谷里羊群更显得洁白,
每张帆更白得像是牛奶——
扬在蜿蜒的江河、远海上;
如今那里的海鸥在尖叫,
在绿闪闪的波光中扎下,
还有鸟幸福地四处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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