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仅仅是神话或者悲剧
天鹅绒的幕布早晚会拉上
但不会消亡的，是一些面孔和姿势
――题记
（一）宙斯
他们扛着旗帜，走下奥林帕斯山
忘记了自己曾经是神，把太阳切成碎片，分给每个
舞蹈的人，做梦的人，醉酒的人，恋爱的人
他与他们愉快地交谈，点燃他们的头发
他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唱赞歌，足迹遍布周围的山岗
河岸，和田野
他们的声音多么年轻啊，响彻宇宙
从白桦林开始，一直到南海上的桅杆
都刻着他们青春的标记
他们骑着白马，手擎金色的鞭子，风驰电掣
呼啸的风声涨满耳鼓和他们的翅膀
所有的神都明白，大海
是他们最终的目的地
蜿蜒漫长的海岸线继续延伸
离奥林帕斯山越来越远。蔚蓝的海潮
乘着太阳车，一浪高过一浪，铺天盖地而来
（二）女神
她没有信徒，没有练就五彩石，没有长笛
没有属于自己的神龛
她把自己洗干净，献上神的祭坛
她甚至没有华丽的长裙
用春草遮蔽身体，用秋叶装饰头发
迎风绽放笑容
亲手织就的彩锦，撒成满天云霞
她无法去填补天地的缺口
而是用云朵把太阳擦得更亮，用光线
把月亮绣得更圆，嘱咐所有的星星
为每个匆匆赶路的人，点亮一盏灯
她是水的女儿，从雪山的峰顶出发
奔向大海，她被簇拥，像走出宫廷的女皇
鲜花为她开道，蝴蝶为她跳舞，蜜蜂为她唱歌
雄鹰在她头顶盘旋。而她握紧黑白两色的石子
目不斜视
她把寒冷都抵挡在天山以北
驱散漫天黄沙，给过冬的植物盖上厚厚的棉被
切开中指，用鲜血给受伤的麋鹿疗伤
而她始终快乐着，不说疼痛
让迷路的小兽，掉队的孤雁，飞翔的种子
在天黑以前，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三）酒神
你来自泥土，来自母亲的血脉，来自西勒诺斯的教坛
你是狄奥尼苏斯
是白发三千丈，斗酒百篇诗的李青莲
每个白昼都是你的节日，每个夜晚都是你的舞台
你有一百个理由，饮尽天下美酒
有一万个理由纵情狂欢，从黄昏，直到黎明
湖泊做你的酒杯，河流就是你的肝肠
你脚踏大地头顶蓝天，与众神比肩而立
饮下海洋，长出翅膀，与群山共舞
按照自己的形象，塑造一个狂妄的种族
当你的心脏开始燃烧，阳光逐渐黯淡
闪电开始逃亡
所有的鸟类收拢翅膀，匍匐在你的脚下
岩石在山顶开花
缪斯的旗帜被举起，越举越远，越举越高
（四）女巫
她上场的时候，灯光早已熄灭
她用冰凌雕刻成动人的处女脸谱
随处招摇。在手心种上罂粟，肚脐涂上苏丹红
露脐装的外面，裹上洁白的长裙，头戴花环
打扮成潘多拉的模样
她收集被秋风吹落的残枝败叶
燃起熊熊烈火，黑暗的隧道，乌烟瘴气
她适时地拉起窗帘，预留的缝隙
刚好够她窥视外面的动静
她看到一个疯子如何砍掉自己的右臂，看到
一个乞丐如何吃掉自己的眼睛，跌进黑暗
看到一个盲人如何偏离盲道，钻进太阳车的心脏
看到一具尸体如何横陈荒野，一个灵魂如何轻烟一样
随风飘散
一群蚂蚁离开巢穴，忙碌地搬运谎言，装扮她
的声音，容貌，文字和思想——这是她的武器
最后，她看见决堤的马路
和决堤的河流，一点也不一样
（五）疯子
他用力挥舞手臂，像垂死的病人
以为可以抓到风的声音，抓到生命的根须
抓到返回山顶的路
而风中的沙子，总能从他指缝溜走
并砸疼他的眼睛和臆想
深处的寒冷，更深地嵌进他的骨缝
罂粟花粲然开放，迷人的香气，
犹如成群结队的蚂蚁，爬满他的血管
他因此死亡，也因此重生，因此
亢奋，也因此萧条。所以他抱怨
抱怨疾走的云，为何若隐若现
为何不用一场狂风暴雨，湮没龟裂的河床
他用整个雪山的寒冷
挡住通往海边的路，他穿不透时间的墙
也逃不出一张温柔的掌心
他断然剪掉右臂，切断诗歌的命脉
血管流出沉淀百年的孽债
每张账单上，都是他自己的签名
（六）恶人
他们寻找缺口，装上厚厚的铁门
带着一些梦境和月光，走进去
那些没有头颅的神像，也走进去
他们拨响灵魂以外的竖琴，戴着枷锁在画布上跳舞
失去时间，失去大脑，失去制动的阀门
脚尖磨出血泡，疼痛地大叫
在最深的峡谷拼命呼喊自己的名字
与阿尔基洛斯一起酩酊大醉
他们如癫如狂，用月桂枝互相抽打
用泥石流互相湮没，咬破对方的嘴唇
用血涂抹伤口
他们把枯树枝看成蟒蛇，把雾岚奉为宗教
把溪水当成诅咒，把草叶当成利剑
拉紧窗帘，拒绝光和声音
这不过是一出皮影戏的后台
四周布满镜子，萤火虫流言一样飞进飞出
他们看见自己的裸体，在月光下浮肿
颤抖不止。他们焦虑，敏感，亢奋，喜悦，忧愁
期待时间停滞，也期待终场的哨音
有时会大声告诫自己：“这不是一个噩梦！”
当野兽开始说话，沙漠流出泪水
潘多拉撕裂面纱打开魔盒
天空充满乌鸦，蝙蝠，苍蝇和咒语
他们抬起自己的尸体，放在最高的山顶
等待秃鹫啄食
（七）画外音
我们把自己拦腰斩断
一半留给尘世，一半走进地狱
一半典当给颓废，一半抵押给蔚蓝
当黑夜来临，让他们约会
交谈，争论，相亲相爱也相互厮杀
他们抛弃世界，再被世界丢弃
拣起风中飘散的碎片，拼凑光阴
我们试图撮合他们联姻，让他们还原
试图说服他们缴械投降
然而，我们只是灯光后面的观众
我们的命运是被他们争夺，被他们分割
我们只能缄默，麻木，手脚冰凉
离开剧场
[来源：https://www.shicidaquan.com/Article/shige/201204/2636.html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