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2011年1期《诗选刊》：衣•饰之书
丝绸
先是一只蚕被桑叶所喂养
后被两千米或更长的丝
缠绕一生。再后来
凡是人间存在的线条都聚集在一起
横、竖、斜……交叉而织
以珍珠的光泽映照
以水草的飘逸梳妆
但肯定还有一份秘密
藏于其内
仿佛一片云，一场雨
围绕着它，上千吨月光轻盈着飞
过万吨海水汹涌着跑
仿佛一个人答应另一个人
“在其远行之际
一如往日……
面白，身修，美丰仪”
在其远行之际啊
这柔软的尤物覆盖祖国所有的疆域
每一寸都有蝴蝶翻飞
每一寸都有歌声缠绕
每一寸，都仿佛一个成熟的女子面对生活
早已懂得八面玲珑
随形附义
丝绸睡着了
丝绸正做着一个甜美的梦
如何比喻，才不至于
打破它前世的故事，它与主人的故事
才不会将它起伏的波浪
说成是轮回的笑容？
皮草
仿佛在奔跑
又仿佛在静止
在奔跑与静止之间
皮草就是一只小兽
近乎天真无邪，近乎可爱生动
“为了看看阳光，我来到世上。”
小兽们只做自己
一阵隔一阵地散步、游戏、无所顾忌
一道寒光自眼前逼过
照亮了人类的贪婪与残忍
假如华贵、虚荣、炫耀可以支撑生活
我可以献出生命
假如死了我一个
可以抵御全部的寒冷
我宁愿有一扇门，隔绝所有的眼睛
我宁愿最后一刻，无人出场却也掌声雷动
世上秘而不宣的东西实在太多
灵魂去了天国
皮毛还在尘世招摇
这是同一生命的两次绝望
在海水还是云朵的时候
它就懂得隔断寒冷
但我总想知道，柔软的外表
为何比倔强的骨头更硬？
怜惜、友善和良知
为什么要说出相反的话？
棉
是一种暖，像母亲的爱
本就柔软
但越是熟透越柔软
仿佛要抱紧又仿佛要散开
是植物时也发芽
也开花
也用绿色妆扮面容
它经受棉铃虫的侵害
也长多余的残枝
它感受不到冷
它用自身的温度捂熟了一个秘密
它关闭的房门若隐若现
它饱含水份的等待多么沉重
但它终究是一种果实
以花朵的形式存在
以飞翔的姿态证明
当它被捻成绳，纺成线
又被织成布，制成衣
所有的撕裂与重塑与它迎面而撞
棉无法回避
就像春天的大地无法回避葱茏
汹涌的海水无法回避波浪
当它与肉身实实在在相遇
它抵御寒冷也遮挡羞愧
它像阳光一样被人披在身上
那蓬松的洁白
不仅让人想到了爱
更让生活冷暖自知，独成一派
羽毛
为了飞翔，我学会了长翅膀——
这是我写到羽毛一词时
突然蹦进脑海的句子
同时蹦出来的还有：毛绒绒
舒展，娇柔……
透过生命的重负，我还想到它的轻
它探出命运的纤细嫩芽
悬浮于略带诱惑的天空
扇动的弧线带有茉莉的清香
黑，灰，绿白相间
似乎只是点缀
只是为了给尘世看
只是为了区别不同的美
它整个线条遵循浪漫主义的曲线
以及拯救之苦
我甚至看到东方式的飘逸
西方式的洒脱
还有唐代的丰满
二十一世纪的玲珑
它带动肉体的机器
从氤氲的生活中获得动力
穿过树枝
越过湖面
一圈，两圈，更多圈地寻找安息地
仿佛一架水车在吱吱呀呀汲水
仿佛一个人在梦里
反复与另一个人相遇
亚麻
亚麻以一棵植物走近我
用了5000年的时光
那时，我还远远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
因此，我把它视作真理
视作粗纹浅线的天堂之美，拯救之美
为了迎接我
它被织成布匹用在生活的角角落落
种田人的褂子
修路人的手套
擦桌子的抹布
甚至离世之人的裹尸布……
后来，它作为药草被人重用
呈现的生机仿佛生活的真身
它施好运给
英俊又智慧的男人
秀美又善良的女人
又给一场风
一阵雨
甚至一只麻雀，半弯明月
以及历经多个朝代刚刚醒来的欲望
让我一出生
就陷进人世没有边际的悲凉、凄怆
但想到还有另一个人
在苦苦地想我、念我
我就浑身长满力气
就想刻苦学习一棵亚麻的
自然和生动
树叶
是从树枝上逃出去的一小段时光
是树枝的孩子
它明亮，干净，用正面
吸收阳光、雨水、轻风和鸟鸣
用背面偷偷哭泣
它蓬勃，枯萎，客串进步的标志
及现代一场命运的生死
五千年前它就学会了
在春天的小翅膀下，探出头来
装扮人类的娇美；遮挡人类的羞涩
那么多树叶
那么多通向现代文明的阶梯
洗绿了三月，洗绿了它多少个好妹妹
它躲在自己的影子里
付出三千轮回的愉悦、悲苦和忍耐
穿在时光身上的树叶
“灵魂在疼痛，肉体在孤独”
它的生与死
上升到哲学高度的同时
变得既草率，又凝重——
毛纺
我想到了柔软、丰满、挺阔
想到了保暖、耐磨、富于弹性
那些奔跑的拒绝
静止的掠夺
也都在我的想象之列
我仿佛看到一只绵羊
悄悄离开了羊群
一只野兔蹦跳着跃过草丛
一头健硕的牦牛翻过了山岗
一群人手持剪刀包抄而来
……
这是智慧与智慧的战役
欲望与欲望的碰撞
“不是我不给你，你的美丽
将伴随着我的哭泣。”
当温暖从一种动物身上
被转移到另一种动物身上
生命的答案就变得单一
而此时彼地，有一种爱
以破碎式的完整
将再也无法穿透温暖的墙壁
一种满足扬长而去
另一种温暖从倔强中重新生长
我只想知道
哪里是它们美好的家园
哪里又是它们最爱的故乡？
[来源：https://www.shicidaquan.com/Article/shige/201204/2510.html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