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的兴起,为诗歌爱好者提供了一个平台。在这个广阔而便捷的空间里,创作者可以尽情地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和创造力,自由自在地做着各种各样的实践。因而,在网络诗兴起的十多年来,各种主义、主张、流派大行其道,相对应的创作活跃,作品纷呈,相信经过时间的推移,大浪淘沙,其中必有优秀之作在诗歌史上留下自己的足迹。不过,我们在肯定它的同时,也不能不指出存在的问题,因为这主义也好,那流派也罢,万变不离其宗,最终还是要落实在创作上。由于网络强大的覆盖面和受众性等特点,它所流行的价值取向、审美取向和创作倾向,不可避免地对诗界产生冲击,特别是对年轻人诗歌观念的形成和诗歌创作发生巨大的影响。因此,笔者试就其中几类比较突出的创作倾向谈一点儿不成熟的看法,和大家共同探讨。
一是垃圾诗。垃圾派是一群愤世嫉俗者,他们不满与现实,试图以叛逆者的姿态否定一切即存的清规戒律,按照自己的审美观和价值观建立全新的诗的王国。然而,面对强大的现实,他们深感自己的卑微和力量的单薄,最终选择了逃避,落入了消极和颓废。这从他们的创作中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一点。
客观地说,垃圾诗并不是一无是处,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有的垃圾诗,至少其立意是好的,闪动着一丝思想的火花。这是这些诗作得以存在的亮点。然而遗憾的是,由于垃圾诗人藐视和反叛一切传统的极端思想,极力追求另类的表达,其结果反而使这些思想的火花尚未燃起就湮灭于其中。我们读垃圾诗,不仅得不到美感,得不到审美愉悦,反而,那些粗俗的语言令读者的感官不爽。这样,读者还能有心情继续去感悟他的那点儿思想的火花吗?汉字是世界上最多的,一个学汉语言学专业的大学生也不过只能掌握其十分之一不到。这么多的汉字组成的词汇无以计数。有那么多的词汇可供选择,可以充分表达任何思想和情绪,可以充分描写和叙述纷繁的世界,为什么非要去使用一些粗俗的语言呢?为什么热衷于下半身的描写呢?笔者坚持以为,任何文学体裁,不管它是什么主义、什么主张、什么流派,其作品都必须给人以美的享受,否则,即使其主义、主张说得天花乱坠,也不能令人信服和接受。垃圾诗派所极力主张和践行的,恰恰就是他们的致命伤,毫无审美可言,完全脱离了艺术的本质。这样,想必它只能是诗歌长河里泛起的一个小小的浑浊的浪花,其结局不言而喻。
二是“涩”诗。所谓涩诗,顾名思义,就是艰涩难懂的诗作。此类诗不太好评,因为“艰涩难懂”是相对而言、因人而异的,没有一个统一的尺度,这也许就是人们不愿谈论此话题、而此类作品堂而皇之地大行其道的原因吧?文人一般都好面子,即使读不懂亦断不会说的,怕被人说是水平低,相反还会捧上几句,以证明自己的诗歌鉴赏力。还有一些编者,或者自己也是“涩”派,或者是随波逐流,也极力推崇,使其副作用日渐愈甚,不能不引起我们的重视。
我的理解,那些晦涩难懂的诗作,主要问题出在对“意象”的追求走向了极端。意象是诗歌的主要元素。中国诗歌自来就非常讲究意象,认为它是构成诗歌意境的主要手段。意象的运用,是诗人联想和想象的结果。联想和想象,是以现实物象为翅膀的,脱离了现实物象的联想和想象,是断了线的风筝,没有了根基。另外,意象只是手段,不是目的。诗人运用意象的目的是为了写景抒情,丰富作品的主旨,使其更加形象生动。
“涩”诗的问题是重形式轻内容,单纯为意象而意象,追求意象的奇、特、怪,剑走偏锋,天马行空,完全打破事物的时空和逻辑关系,离奇古怪的意象和华丽的诗句与所表达的主旨没有必然的内在联系,使读者完全无法把握这些意象的确切指向和理解作者的意图,如坠五里雾中。如果进一步分析,我们还会发现,除了堆砌的意象和空洞的诗句,其思想的核相当干瘪,给人以堆砌辞藻之感。意象也就成了乱象。
这样说,肯定会受到不屑:还是你的欣赏力差!可是,笔者不仅读诗,偶尔也诌几句,是有这方面的体会的。意象是通过比喻(主要是隐喻)构成的。如果一首诗完全不考虑读者接受问题,大量堆砌脱离常规的、与内容没有内在关联的、完全不受节制和限制的、为比喻而比喻的比喻,而作者又不在诗中做适当的交代、提示或暗示,这样的比喻除了作者本人,相信别人是无法理解所比何物;而且,即使是作者本人,如果忘记了创作时的特定环境,时过境迁,再回头看时,是不是也会不知所云呢?当然,读者也不是完全的被动,也是可以做出自己的解释的,但这已是读者的理解了,不一定符合作者的本意,甚或是指鹿为马,与作者的本意大相径庭。
我的看法是,这样的诗只适合自己写给自己看,或在特定的小圈子里交流,不适合公之于众。因为发表作品,目的是与读者进行交流。如果读者在读你的作品时还要费力地去猜测,就失去了阅读的快乐。何况现在生活节奏加快,又有多少人愿意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呢?这样久而久之,诗歌就会因脱离读者而走向衰退。
当然,许多人对此不以为然,认为读者应当尽量理解作者,提高自己的阅读力,再读不懂就要检查自己的心智是不是有问题。我认为这是诗人的傲慢。不错,读者是要去理解作者和提高自己的阅读力,但这是读者的事情,作者不能这样去要求读者。恰恰相反,作者应当主动去理解和了解读者,为他们提供喜闻乐见的作品,这和企业生产产品是一样的。企业都是按照消费者的需求来生产的,没有哪个企业说我只管生产我的,消费者要不要不管我事。如果那样,企业必定倒闭无疑。同理,作者的创作,不管是诗歌还是小说或其它什么体裁的作品,只要发表,就是为读者提供的产品,理所当然的也要满足读者的消费需求,提供读者喜闻乐见的作品。如果完全抛开读者的需求,是作者的失职;而要读者去单方面地理解作者,否则就是心智有问题,这是对读者的不尊重和本末倒置。当然,作者也有引导读者的阅读兴趣和趣味的义务,就像企业要引导消费是一样的,但这是另一个问题,是建立在满足读者(消费者)的需求前提下的更高追求。
这里说得好像比较远了,说到了作者和读者的关系问题。但“涩”诗说到底就是一个作者与读者的关系问题。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作者,是绝不会以失去读者为代价而进行自己的创作的。相反,他会充分尊重读者,把自己的艺术追求和读者的实际需要结合起来,创作出既受读者欢迎又有所创新和个性特征的、经得起时间和历史检验的作品。这是不是热衷于“涩”诗的作者应当认真思考的呢?
三是“口语诗”。这里所说的“口语诗”,是指整首诗就是一些人们的日常生活语言的分行排列,而无其它诗歌元素的“创作”。这类诗是对“涩”诗的反动,是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口语可不可以入诗?答案是肯定的。中国现代诗(新诗、自由体诗、白话诗)的产生,是诗歌领域的一次革命,它的标志就是将白话引入诗歌创作,具有划时代的意义。相对于古代格律诗,现代白话诗可算得上是“口语诗”了,它简单明了,易读易懂,更接近大众语言。但是,正像白话文没有直接将大众语言入文,而是通过语法进行了规范从而形成了书面语一样,白话诗也对大众语言进行了选取、加工、提炼、创作。从表面上看,它还是一些大白话,但实质上它已是诗话了的白话,形成了诗歌语言。这种诗化的语言(诗歌语言)虽然不像白话文那样形成了语法规范,但经过诗人们的长期探索,也形成了特有的形式、内容、特点,以及一些讲究、范本和规律,譬如语句的长短、句式、词语组合、文字选择和要求、语言的节奏和韵律等等,否则就不称其为诗歌语言了。语言是人们交流的工具。试想,如果不将白话加以语法规范,而是直接用口语写文章,这种交流还能成立吗?同理,如果将日常用语直接分行排列而没有其它诗歌元素,也不成其为诗。
其实,问题不在口语是否可以入诗,关键在如何将其变成诗的语言。白话诗虽然使用的是大众语言,从单一句子上看很多就是大白话,但在诗人匠心独运地组合排列下,在这些语言的背后便有了深厚的内涵,这就是深远的意境、深厚的情感、深邃的思想,而不再是简单地分行排列了。可见,白话诗只是对古典格律诗语言的革命,而对其主张的诗意、诗韵等诗歌要素予以了继承。不仅白话诗如此,即是古典格律诗,虽然今天读起来难懂,但在当时,也不是完全脱离大众语言的。譬如一些脍炙人口的五言绝句,就是今天读起来,其语言也是大众化的,但在其简短质朴的语言背后,蕴含着的却是巨大的信息量和丰厚的内蕴。这也许正是它们流传千年而成绝唱的原因吧?而这点正是当下那些口语诗的硬伤。它们只是将人们的日常生活语言简单地植入诗中,没有诗核,没有诗魂,自然而然地就沦落成了分行的文字。
诗歌是语言的艺术,而且是高度凝练的语言艺术。所谓语言艺术,就是驾驭语言的能力。较之其它文学体裁,诗人需要用最简练的语言去写景、抒情、明理、言志,更需要具备这种能力,这是一个诗人最基础的能力。诗人应当是语言大师,在语言的运用上有独到之处,写别人所不能写,言别人所不能言。如果仅仅是用人们的日常生活语言不加提炼和修饰地组合成“诗”,就使诗歌失去了语言的魅力,更谈不上语言的艺术,诗也就不称其为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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