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爱你”,我听见,美丽的少妇,轻指着她怀中睡熟的婴儿,轻声而又深情地说。这时,太阳刚刚升起。
“我爱你”,我看见,漂亮的姑娘,热吻着她痴恋的情人的嘴唇,轻声而深情地说。这时太阳刚刚行到中天。
“我爱你”,我看见,壮实的汉子,跪倒在他白发飘飘的母亲膝前,轻声而深情地说。这时太阳刚刚落下西山。
我不止一次听见过“我爱你”,鸟对树林说过,鱼对大海说过,劳动的兄弟对脚下的土地说过。
(2)
“爱是什么呀,我在哪里能找到她”?小的时候,我曾好奇的问过我的母亲。
“爱是一座神奇的宫殿,要靠你自己去寻找”。母亲把一颗虹一般美丽的种子播到象平源一样辽阔的心上。
“爱到底是什么呀!我在哪里能找到她”。长大以后,我曾迷惑地询问启蒙我的先知。
“爱是一座神奇的宫殿,要靠你自己去寻长”。先知啊又把一棵开满花的小树栽在我的平原一样辽阔的心上。
(3)
“谁能告诉我,这座神奇的宫殿在哪里”?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我问我亲爱的兄弟,兄弟们象花一样笑而不答,我问那些来看我的客人,客人们象花一样地笑而不答,我问灯一样照在我的前路上的父亲,父亲也象花一样的笑而不答。
我问山水天地;我问南来北往的雁,我问比海水温柔也比海水凶残的风。
“谁能告诉我,我如何才能找到这座神奇的宫殿”。我就在这一次次地询问中由一个天真的少儿变成血性刚烈的青年。
(4)
但是,没有谁回答我,时间在沉默,世界也在沉默。
没有谁告诉我怎样才能找到那神奇的宫殿,也没有谁告诉我哪座宫殿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我也开始沉默了。
我在沉默中幻想,我的幻想是海市蜃楼,我的幻想是插上翅膀的鹰,从一个朴素又美丽的乡村起飞,飞向那神奇的宫殿。
沉默的日子里,我的愿望,那渴盼揭开谜底的愿望象流萤在夏夜闪烁,象星群布满天空。
(5)
“我就在这里,我就在这里”
幻想的季节,我不止一次听到这样的声音,有时象春风呢喃,有时似夏雷阵阵,这是梦寐中情人的声音,这是冥冥中神的声音。这充满磁性的声音,日日夜夜在召唤我上路。
象庄稼人收获前打磨镰刀,我处心积虑的磨砺意志,积攒力量,准备解渴的水、充饥的粮食、驱寒的衣衫。
“我要去流浪了”。我把我的愿望告诉我的母亲和我的先知。
“去吧孩子”。母亲对我说。
“去吧孩子”。先知对我说。
(6)
熹微初露,上路的时间到了。
我听见小鸟清脆的歌声,我听见风在树间跳舞的声音,我听见万物的根在泥土中行走的声音,我听见头顶上天使朗颂的声音。
啊——啊!出征的时间到了,我背好简单的行囊,我迈步离开了家门。慈祥的母亲,为我祝福吧!亲爱的兄弟,为我祝福吧!万能的先知啊,为我祝福吧!那前来给我送行人们啊,也请你们为我祝福!
鸟儿在召唤,风儿在召唤,出征的时间到了我已经离开村庄,我已经踏上漂泊的旅途。
(7)
我在田园上走过,象马驰过辽阔的草原,象鸟飞越高远的天空。我在一幅油画中穿行,我在一曲恬谈的音乐中穿行,我在一首朴素的诗歌中穿行。
“我要去寻找一座神奇的宫殿”。唱着悠扬舒畅的民谣,我行走美丽的田园上,花儿们为我盛开,蝴蝶翩舞,蜜蜂在树间和花丛中歌唱。那些在田间劳作的人,因我的到来,因我一咏三叹的歌唱,他们停下手中的活计,他们向我投来诧异的目光。
象风越过村庄、平原和树林,我无暇接受花的芳香,百鸟的颂唱,我的行程方刚刚开始,我不能停下我的步履。
(8)
跟着太阳的轨迹,我在流浪的旅途上行走。我不知自己该走向哪里,也不知哪里才是我行程最终的目标,但我日日夜夜在不停地行走。
我唱着欢乐的歌谣,我迈着轻快的脚步,我一双脚板象两张有力的鼓槌敲打着丘陵、高山、平源和盆地。渴了、喝沁凉的泉水,饿了、吃背在口袋中的粗粮,困了,就躺到大地这张床上。
我行走,我漂泊,我流浪,我找不到路标,我看不见我要寻找的目标,但我执着地在曲折迂回的道路上行走,象一个朝觐的信徒,我的虔诚引领我走在通向麦加的路上。我相信我能找到那座宫殿,找到属于我的爱。
(9)
第一个路口,一座山横在我必经的路上。
我是在夕阳西下的时候看见这座山的。这是真正的山,这是我想象中雄俊的山,高霁云霄,山峰挨着山峰,山体连着山体,山势烘着山势,看到这座山的时候,我已经有些心力不支,我产生了旅途上第一次有的畏惧。
一座山挡在面前,象一只拦路的猛虎,但我还是向山上攀登了,我相信我要寻觅的宫殿就在山那边。这是一次多么艰难的征服,在陡峭的山岩前,我双手触地象一只蜗牛,一寸寸地向山顶挪动,我听见了石头滚落山坡的呻吟,我听见灵兽摔落悬崖的哀号,但我不想停下我的脚步,我相信山那边有我要寻找的宫殿,我完成了我的征服。
(10)
恶梦相连,苦难接二连三。越过高山,我没看见辉煌壮丽的殿堂,高山这边是一条宽阔的大河再次挡住我寻觅的前路。
自我阗寂,夜意茫茫,急流汹涌,隐隐在耳。摆渡人早已封桨,渡船的残骸,象荒芜多年的古迹,弃置岸边,摆渡的人呢?要过河的人呢,苍苍天地间我形影孤立,谁告诉我哪里有桥,哪里还有摆我过河的渡口。
天地无声,只有河水的喧哗,这是河在嘲笑,这是河在挑战,只有一条征服的路了,只能涉水而过了。我知道近岸有潜藏的暗礁,远水中有汹险的漩涡,但我已没有退路。
我纵身入水,我义无反顾。
(11)
开始起风了,并且越刮越猛,并且越来越疾,象一个疯子,飞沙走石骤起,天地间沙尘落落。
黑云压低,压着村庄树木,压着我的头顶、我的心灵。风中,我闻到了死亡逼近的气息,我知道我已久陷落苦难的丛林。
暴雨,追赶着风的翅膀,迫不急待的倾盆而下,仿佛天河溃堤,仿佛龙王发怒,雨水在我四周织成一道道密密的幕帘。我已看不见我要走的路了,我已在雨中迷失了方向。
那些曾在我前后走路的人,他们已经躲进了屋中,那些曾在我头顶飞翅的鸟,他们已经躲到了檐下。风雨中,我不知我走向哪里,而雨水已经及踝、及腹、及口。
我就要被雨水淹没,没人人向我伸出手,我在雨水中央艰难跋涉,艰难走向我生命的高地。
(12)
走出多雨的季节,呈现在我眼睛中的是一览不尽边际的开阔地带,就在我为找到坦途雀跃欢呼的一刻,我才发现走进了沼泽地,走进了生命惧怕的死亡地带,我发现我仍没有逃出苦难设置的游戏圈套。
每一次微笑的花丛中都可能包裹着致命的剧毒,每一片晶莹的绿色背后都会藏着夺命的陷进阱,我闻到了魔鬼喷吐出的浓烈瘴气,我看见了死亡之神蓝荧荧的眼光。
“回头吧”。我听见鸟在蓝天上欢唱。
“回头吧”。我听见身后树林的召唤。
“回头吧”。我听见死神在冥冥发出的命令。
但我还是没有回头,远方的呼唤依然可闻,在当初上路的一刻,我就选择了一条不归路。
(13)
我被森林困住,在茂密的森林深处,一切都停滞了,我看不见风在奔跑的影子,我听见树在唱歌舞蹈的声音。在原始的大森林中,我看不见人的踪迹,我看不见深深的车撤,我找不到出路,一百个方向都是出口,一千次的尝试,最终还是站在森林的中心。
我被森林牢牢的困住了,参天的古木从四周压过来,外看见了巨蟒、怪兽,我看见了野狐、黑豹,我看见饿狼眼中荧荧的绿光。
“这就是终点吗,这就是我最后要住足的地方吗?这就是我苦苦追寻的殿堂吗”。我不住的询问自己,我询问的声音一波波涌向四周。“我就在这里呀,我就在这里”。在我绝望的时候,那熟悉的声音自我的前方传来,我迎着召唤再次迈动双脚。
(14)
“穿过它吧,远道而来的客人啊,你必要经过这风与沙的洗礼”。站在沙漠的边缘,是谁指着远方在命令我。
站在沙漠边缘,我看见沙漠尽处美丽的虹,我知道这可能又是美丽的幻影,但我还是起程了。起程,走向沙漠深处,走向这旅途无法躲避又一劫难。
列日当空,黄沙漫漫,前无古人,后不见来者,大漠深处,我是这烤箱唯一的肉饼,我看见了一堆又一堆的白骨。我想诉说,但陪伴我的只有影子,匐伏在沙地上的影子。我孤独,寂寞象另一只烤箱,在蒸烤我的意志。我就要例毙了。
“穿过它吧,远道而来的客人,我就在这边”。站在死去的心脏上,我的耳边再次响起那无数次为我引路的声音。
(15)
第二个路口:我看见一座城市。
我已经筋疲力尽,我看见了一座城市,在我淹淹待毙的一刻,一座城市多象梦寐以求的宫殿耸立在我的眼前。让我再直起打软的双腿,坚挺我已微微有些弯曲的脊梁。
一座城市挡在我必经的路上,我看见她高大的建筑如剑,直指残缺不全的天空;我看见形形色色的车辆,穿过城市的心脏;我看见彩色的灯火如梦中的彩虹,绕着城市的头颅和四周。
我看见的城市象一座辉煌的殿堂,在我必经的路上,为我敲开大门。
(16)
“你们知道一座神奇的宫殿吗?”
我从城市中穿行,我沉重的双脚叩问每一道宽街、每一条深巷, 象一个途中迷路的孩子,我在这座繁华的城市中找一座神奇的宫殿。
“你们知道哪里有座神奇的宫殿吗”。我询问每个从我身边经过的人,每个从我身边经过的都不曾在我身边停下,他们脚步、行色匆匆,面对我的询问,他们都流露出惊异的眼神。
“你们看见我要找的那座宫殿了吗?”我询问每个从我身边经过的人,我听见有谁在黑暗指着我的脊梁说:“瞧这个人,真是个傻子”。
(17)
我在一座城市中穿行,象穿行在一座迷宫中这城市有太多的栏杆,这城市有太多相象的门,这城市有太多的路口和红灯。
穿越一座城市,远比穿越一座高山艰难,那些在街头行乞的人,觎窥我种手中的面色,那些装璜体面的人,妒忌我厚实的脚板,那些腹中空空的人,仇恨我走过的路,仇恨我在路上积攒的知识和智慧。
我从荒效野外走进这座城市,象一匹野狼误撞进动物园中,有人驱赶我,有人要驯服我,有人在黑暗的掩护下,微笑着,偷走了我搭在脊上的行襄。
(18)
他们说要和我结伴同行。
我走来的时候,他们就坐在十字路口上,伤痕累累,一脸茫然。当我走到他们身边的时候,他们都站起来恭迎我,他们说要和我结伴同行。
他们和我互携着上路了,这些说要和我同行的人,他们在路上喝我的水,吃我的干粮,他们在白天撕扯我的衣衫,抢夺我的口袋。在漆黑的夜晚,我听见了他们的议论,他们还要分我的四肢,拆卸我的骨头。
他们说要我结伴同行,但他们在把我掠夺一空后就退却了,他们在我决定要去城外流浪以后就退却了,流浪的路上,谁是我结伴同行的知音呢。
(19)
“在我这里住下来吧,当我永久的市民吧”。在我转身的一刻,这城市向我发出了邀请。但我,拒绝了她的挽留。
我决定离开这座象宫殿样的城市。这座城市是喧哗又孤独的;这座城市是辉煌而寂寞的;这座城市是美丽而肮脏的;这座城市有美人富人而没有强人巨人;这座城市拥有的仅是宫殿虚无飘渺的影子。
我要离开她,我要继续我苦难的历程,象一叶飞絮,在风中继续我的漂泊,象一个虔诚的信待继续我到麦加朝觐的道路。
(20)
第三个路口:我看见一座美丽的驿站。
翻过高山,越过大海,穿越一个个乡村和都市以后,我看见一座美丽的驿站,我看见美丽的车马在驿站边停留。
“你长途流浪的漂泊者呀!请进来洗洗你的风尘,请进来解解你的疲劳。”在主人殷切的召唤下,我走进一座美丽的驿站。
驿站的水是甜的,驿站的饭是香的,驿站的被褥是柔和的,驿站的人是热情的,驿站的梦是美丽的。
我在旅途上走进一座驿站,驿站的生活多么安逸,但我还是要上路,还是要继续我流浪的旅途。
(21)
一只美丽的红狐跳进我的眼中。
在皑皑的雪原上,一只美丽的红狐跟在我的身后,一只美丽的红狐,象一团炽烈的火,在寒冷的冬夜绕着我的四周燃烧。给了我醒目的光,给了我驱避寒冷的暖意。
一只红狐,在我孤独寂寞的旅途上跳跃,一个热情奔放的女人,在一段漫长的旅途上,当我唯一知音,她深潭一样的双眼就是没有声音的召唤。
“停下来,你长途奔波的人,停下你匆匆的步履,请跟随我来,我给你水喝,我给你奶喝,我给你甜甜的蜜喝。”
这比水清凉,比奶纯洁,比蜜香甜的声音,就要淹没我了。
(22)
他们给我准备了宝座,他们在宝座旁给我准备了权利,在我经受火的冶炼、水的洗礼后,他们要推举我当王。
“留下来吧!我们将尊称你为先知,我们尊重你、信任你,请给我们传播思想、福音”。那些被愚昧蒙蔽太久的人在请求我。
“留下来吧!我们将呈献给你权利,我们服从你跟随你,请给我们指明道路、方向”。那些在十字路口守候已久的人在请求我。
在经历血与火的洗礼之后,我为浪流的人赢得了荣誉,在百炼成钢后,他们要给我权力和勋章。但我不能接受加封,我不能停下我的行程,我是布道的信使,我是逐日的夸父,从生到死,我只能在旅途上。
(23)
这就是宿命,这就是注定的劫难。
神赐给我这个女人,神赐给我这个孩子,神要我停下我的漂泊,在我一次再次拒绝尘世的挽留以后,神给我安排了一个家,神用一支箭射中我。
“我就是那座宫殿”。那个来到我身边的女人这样说。
“我就是那座宫殿”。那个跟在女人身后走来的孩子这样说。
我走进神为我安排好的家中,我被这家中的温暖淹没了。但在获得片刻的安宁之后,在那个女人用爱弥合我的伤口之后,我又上路了。在家的日子,我又听见谁在呼唤:“我就在这里呀!”
再上路的一刻,有人拉我的手,有人牵我的衣角,我的眼中噙满惭愧的泪水。
(24)
我在没有方向的路上流浪。小草又绿了,树叶又黄了。我流浪的脚印,连成一天又一天,接成一年又一年,一个曾经风华正茂的青年,如今已满脸皱纹,白雪飘飘。
穷尽一生的时光,我还是没能见到那座神秘的宫殿;穷尽我一生的所有,我还是没能找到通向那座宫殿的秘径,而太阳依然然每天从东方升起,从西方落下,而我依然一次再次听见人们在深情地在倾诉——“我爱你”!
“爱到底是什么呢,爱的宫殿到底藏在哪里”。在一个夕阳西下的黄昏,我自言自语的询问自己。我不能用言语回答自己的询问,但我的心里却一清二楚。
有风从我身边刮过,有鸟从我头顶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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