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山梁很高,需要仰望,需要默想。
山梁很庞大,需要大声呼叫,饥饿与疼痛才能盖过山脊的麻木。
山梁很干旱,草木全都渴死,没有阳光的冬天,沙石越露越多。
山梁多缺口,寒流涌进来,冻僵了许多梦想。
山梁隔着人烟,隔着焦灼的人间火塘。
山梁像一条老龟蜷缩,坚硬的背壳让鸟嘴失望得无处下口。
二
阴冷喝醉了闷酒,在山梁上喧腾,许多不祥的征兆云集山体。
寒气很猛,很烈,大风刮起股股乌黑凌乱的飞沙走石,让人心惊。
雪停止了活动,停止了既定的飘飞,退缩到远远的北方,闭门思过。
刺骨的冷逼入心房,整座山梁拚命地咳嗽,渴望最坏的末日
没有水,板结的泥土养不活平静的冬眠。
没有水,所有的村寨都耷拉着脑袋,无法自救。
三
山体凝聚了太多的沦丧,生命全朝着遁逃的方向呐喊。
牵挂从山脚开始麻木,从风里祈盼一点雪花,祈盼一点春天的讯息。
一些断裂的碑石诠释着笨重的荒凉,坟墓干渴出裂缝,地气四散。
蚯蚓寻不到水吃,渴死在冰凉的野地,葬礼在蚂蚱的嘴里举行。
野菜难得长,难得靠近麻辣的胃,牛犊瘦弱不堪,母牛的乳房早已干瘪。
然而,山梁无言,卷曲着的身子若有所语,却力气全无。
四
阳光被风散在云里,被云层霸道地独占,温暖无法降生。
喜鹊染病多日,正在被栲树的记忆淡忘。
野鸡还有一只在叫,其余的全都失声,喉咙被痉挛噎着,正在不祥地充血。
土质发黄,冰凉而板结,石头的沉睡至今未醒。
谁家的小羊羔子失去了娘亲,它虔诚的跪拜痛断肝肠?
然而,没有哭声传来救治愚昧,没有哭声传来救治蛮荒的良心。
五
冬天,挟持着阳光,挟持着咯血的温暖。
视野冻僵,冬天的山梁卧床不起,严重的抽搐十分剧烈。
野菊花断茎了,笑容衣衫褴褛,在山梁的毛孔里眼神含悲。
谁还在唱那首哀伤的老歌,声带极度贫血,声嘶的喊叫,惊飞了邻近的晚霞?
失水的沙石无心打坐,像无数浪迹的歌者找不到安身的归宿。
冬麦在迷茫中度过,在枯黄中晕倒,阴郁深深盖住失水的村落。
六
冬季干燥,龟裂的坡地有风扬起沙尘。
无需挽歌,一些大豆高粱最会用欠收登台朗诵葬词。
山梁上有疲惫的影子晃悠而过,破破烂烂的鸟语失去了往日的灵巧与精明。
满山的桐树斜倾着身子向天呼救,满山的味觉形同虚设,心态麻木似僵化的木乃伊。
祭台还没有搭建起来,咒语就抢先走来,毁坏了经典的台词。
尴尬遍地都是,就像无头的苍蝇重重地摔了跟斗,让粗糙的手掌悲伤地掉泪。
七
枯燥在山梁上开着死灰色的花,白晃晃的光亮晃得人双目难睁。
唱不出歌来的嗓子被绝望堵死,任凭山的体魄如何引诱都无济于事。
色彩也疲倦了,恹恹欲眠,走到恐怖的悬崖上,想要坠毁。
油蛉早就搬了家,不再在山梁的骨子里鸣唱,不再打算回过头来亲吻故土。
耐不住沉默的炊烟向山外游动,把整座山梁忘诸脑后。
险象不会结束,山梁的衣帽上严霜紧逼,凄怆无限。
八
沙石与枯黄的败落胡乱地搅扰在一起,赶走阳光。
没有一点碎土覆盖山梁,水井愧疚,如枯骨的眼,坦露出绝望。
草越干越瘦,蚂蚁啃着渴死之虫,昏昏然得过且过。
路在草丛间轰然断裂,再没有翅膀能够飞过山梁,寻找山外的湿润。
山腰的风水树,翠色危急,许多枝条决心放弃坚守,意欲逃离。
山脚的木栅栏藤条脱落,拦不住冬麦与青菜过早地衰老。
九
老人骨瘦如柴,带着祈求的眼光看天的狼狈,一条矮小的木凳子垮掉了支撑。
山梁脊背向天,被动的甲壳,被凛冽的寒风恣意践踏,却吐不出半点怨恨。
无路可走,无力可逃,一些蜗牛渐渐低下昂然的头,不再蜗行。
静止是必然的结果,荒凉是不堪入目的醉鬼,倒在地上无家可回。
雨雪不肯飘下,不肯在骤然间化作清澈的慈悲,让万物感激。
没有水,所有能够动弹的摇晃的事物都在迁徙,都在离乡寻井。
山梁裸露出恐惧,让人停止浮想,停止希望。
十
山脊越耸越高,僵直的躯体空然庞大。
苍老还在加速,咳嗽还在加重,脉搏还在越跳越弱。
不知死活的固执已裹足不前,自然的良心无力布施。
痛苦加剧了,减轻痛苦的法术开始失灵,开始夺路而逃。
难道冬天的尘封会垮掉山梁吗?
谁还在摊开经书找寻拯救山体垮掉的药方?
十一
白天,死寂,悲风狂乱,将山梁紧裹。
夜里,梦沉沦,几多断裂之声戛然而止,视听告急。
脚下延续着忧伤,有贫困哭腔四起。
山梁更加像一条毛毛虫,僵硬的身躯无法蠕动。
抖动瑟缩着,野草哭腔四起,怪石鬼影幢幢。
树根卷曲,猫头鹰用心良苦,以忧怨的眼睛环顾四野。
十二
风,刮痧一样剧痛。
凄楚搅绕在枯叶里,呻吟沉浮在裂变的下游,与水隔岸对峙。
杂沓的塑管灰尘土面,像乞讨的弃儿,无家可归。
失灵的符咒脸翻土色,羞愧难挡,留下躯壳任人咒骂。
干燥的云疲倦地走,头脸伤感地低着,心生无奈。
风鸟愤懑地飞,目光直逼着山梁,像一点墨绿的光亮刺穿黑暗。
十三
茅草飞扬,羁绊难脱,沉重的倾斜扼住命运。
水的影子深藏不露,音讯全无,叫人凉透背心。
山梁继续低沉,脊背厚实,像一艘抛锚的船,四面溃逃。
炭火四处闯荡,缕缕烟雾升腾,云游天间,极像走失了的孩子,难辨是非。
盘旋的鹰无猎可狩,空手而归,渐渐失去耐性,怨天尤人。
打探水源的脚步至今未归,一道山梁在焦渴里方寸自乱。
十四
风还在狞笑,狞笑得满脸是伤,狞笑得皱皮打干。
暗云直压山体,让庞大首尾无力相顾。
蛩鸣哽咽,无欢可乐,无歌可唱。
树根与树梢还在为水争吵,还在分不清主次,分不清好歹。
干裂的唇致命地张着,喷涌怒火的陷阱也张着,严重缺氧。
无水可以引渡过来,淋灭山梁的灾荒,淋灭一场空前的怪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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