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家小园
黄昏,小院里分外宁静。夕阳斜照进来,又一寸一寸退出去。
起风了,老槐树抖一抖,全身的黄叶唰唰地掉。一些落在院里,一些落在院外的溪里,随清澈的溪水一起慢慢漂远。
一个女人坐在门槛上剥蚕豆,一粒一粒轻轻放进碗里。那些白胖小子瞪大眼睛,乖乖地躺着。
井台边,一个穿开裆裤的小孩追着一只小彩蝶跑,一条小黄狗追着小孩跑。小孩不时看向女人,他笑她也笑。
门忽然被踢开了,一个秃头的男人跳进来,双脚都是泥,扛一把黑锄头。他来到井边,蝴蝶就不见了,小孩就不见了,小黄狗变成了大黄狗,趴在地上,流着口水。
那个男人先打水洗干净脚,然后一下一下地把锄头擦得锃亮。锄头里,他看见屋顶已经升起袅袅炊烟。
一个沙哑的声音喊到:“信!”
男人耳朵一震,扔下锄头,飞进屋里。
被锄头砸醒的大黄狗抬头,看见一群大雁排成人形,飞过小院的上空。大黄狗兴奋地在原地打转,并且叫唤起来……
仙人掌和麻雀
十月的少年,喜欢收集阳光的金色。
和仙人掌一起发呆。
泥土干燥,风吹过没有留下任何言语。他内心的青春仿佛老屋后的大山,失水,缺水,悄悄矮下去。
石头裹紧理想,越来越硬。
仙人掌的刺伸长,从少年的诗的每一个字里跳出来。昨夜的雨水让它多么感动
鸭子、小鸡围在爷爷身边听故事。
被翻晒的谷子,把潮湿的往事完全摊开,一只麻雀忘记飞翔停下来。一群麻雀扔掉翅膀停下来。
靠近过去的时光。或者,他纯洁而流畅的孤独。
那个十月出生的少年多么安静。手指上的一滴血,比西山的红日还明艳。
黄狗摇摇尾巴,大吠一声,吓飞了故事中的蝴蝶。
树上的叶子知道,他的小河流向这个季节的深处——更深处。
村晚
一声牧笛,拉下了青春的夜幕。
古老的石板街依旧悠长。
黄晕的灯光下,坐着讲故事的老人。
黑蝙蝠投入月的怀抱,满天星花绽放在寂寥的原野上。
低矮的茅屋影子被炊烟拉长。
大山召回所有的鸟鸣,那阵从夕阳里跳下来的蛙鼓有些儿嚣张。
流水汩汩,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个方向吹。
年轻的梦中,我看见了马致远。
他牵着一匹瘦马,踏响晚归的脚步。
秋思
落叶里的故乡湿漉漉的。
蚂蚁把夏天的记忆,藏在石头下面。
蝉鸣完全退远以后,阳光的金色一寸一寸被风收割。
空旷的田野上,稻草人在写诗。
老牛悠闲地散步回家。
小马扔掉磨寻向笛声。
桂花的芬芳从院子深处逃出,沿着小河,翻过大山,抵达你梦中的孤独。
寂静的葡萄架下,挂着两轮月亮。
那个清瘦的老女人使劲搓着衣服,轻轻唤一声你的乳名,飞来一只萤火虫。
雨夜
风在加速。玻璃上的雨水越流越快。
梧桐浑身发抖,青色的叶子飞得毫无节奏。
几只雏燕探头探脑。一道紫色的闪电落在远方,然后从云层后跳出三声巨响。
黑色的天空还在压低。老牛吃一口嫩草,看一眼棚顶的漏洞。
那滴下来的,是湿漉漉的时光。
木屋里有些暗。炉子上的火一跳一跳的。
那个瘦女人擦过锄头,烧好开水,又补了两件衣服。
她轻轻地靠在两个孩子的梦边。
四季
东风唱响,桃花悄悄从山脚红向山顶。
写诗少年笑着追着彩色的蝴蝶,蝴蝶跟着那女孩远去的小河——
远方是另一条小河,寂静的河面上,游着一只童年里走丢的鸭。
树上的知了不知道梦里花落多少,不知道雨水多么吝啬,那女孩的内心干燥……
每一片落叶仿佛一个陈旧的故事。
蚂蚁搬运少年的青春,多愁善感的青春啊,是寄给那女孩的明信片——
长长的地址后面,邮戳上的日期才是两颗星真正的距离。
雪地的脚印走进黄昏的炊烟。
那女孩的葡萄架下,十五的月光封冻了少年的小河……
纸上的村庄
十五的月光被你折叠。
一只纸船载满故乡美丽的名儿,在一个女孩的梦里靠岸。
父亲的秋天提前到来。一把叫岁月的镰刀,匆忙收割着母亲金色的阳光和银白的头发。
南来的列车开过寂静的田野。
北上的老鼠偷走稻草人的心事。
细高跟在风尖舞蹈。老牛甩着尾巴吃草,仿佛咀嚼苦涩的记忆。
童年的蟋蟀跳上屋顶,把叫声留在一块石头下面。也是这块石头啊,压住了一首诗的最后一行——
村庄的影子缩小、缩小,变成你的一滴眼泪。
山下的村庄
幽静的大山,藏起多少诗意的岁月。
山下的村庄披着青铜色的外衣,从爷爷的故事里款款走来。
丰收后的田野露出秋天的另一面。
风停在蜗牛的背上,观察柿子的长势。牧羊人的鞭子抽走夕阳,忧伤的蝙蝠托来又一场黑夜
有时候,多想用母亲的咳嗽生火,用刚出锅的红薯赶跑妹妹的哭声。
花生兄弟还没戒掉一身的泥土味,童年的萤火虫和星星一起跳进明月的怀抱。
常常,想起那头牛
在这样寂寞的雨夜,我会想起老父亲的牛,以为它现在就卧在我的六楼之下,一口一口吃着嫩草。
牛啊睁大眼睛,看着老屋的瓦檐上,四月的雨水一滴一滴落下来。
这会儿,父亲坐在门槛上,一句话没有。我想过去给他点烟,却看见我的童年正从他的烟杆里冒出来。
在这样明朗的晴日,我也会想起父亲的老牛,以为它此刻就站在我的小区门口,身上背着重重的犁。
牛啊竖起耳朵,听着故乡的地里,八月的风从一个裂口钻进另一个裂口。
这会儿,父亲蹲在杨树下,头摇得厉害。忽然叫我过去给他点烟,我迈开腿才发现,这是城市坚硬的人行道。
天桥上的流浪汉
他跪着,和一只破碗一起向你磕头。嘴里念念有词,只是声音太低,改了乡音的方言被匆忙的脚步盖过。
比那碗还破的,是他的衣服。冬天比夏天还薄,北风从他的领口跳进来,在他身上溜一圈然后出去。
比那衣服更破的,是他的脸和内心。虽然他头发蓬乱,满脸灰尘,但看得出来他还算年轻,身体健全。是什么原因,让他放弃了身份、生活和未来?
有时候,他甚至恐惧白天灿烂的阳光,只敢在漆黑的夜里,以尊严换来一点收入,换来新鲜的面包。
当他的胸腔里重新感到温暖,灰暗的路灯却冷冷地提醒他,接下来,要为有一处睡觉的方寸之地再做努力。
只有在梦里,他的心才有节奏地跳动。
有一次,我在超市门口遇见他。他把破碗举过头顶冲我笑:祝你发财!我把几个钢蹦儿给他也笑:祝你发财!
然而,那发旧的钢蹦落在他碗里发出的声响太小——实在太小!
月光曲
屋外,狗叫得越来越凶。
她打开昏暗的灯。窗上的影子停住了,但没有退的意思。
她大着胆子把门推出一条缝。
一束明亮的月光跳进来,紧跟着轻轻的一句——
“娟,我回来了!”
狗安静下来,风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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