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思绪狂雪般飞舞在大野。
荒原枯草萋萋,故乡就裸露在甘南腹地 。
寒流虽然遮蔽了故乡的天空,但至今湮没不了那一丝游弋的相思。
大雪迷茫,情绪如飞蝗。我苍老依旧的双亲,憨厚的目光亮过故乡的冬天。牛羊和马匹迷失奔跑的方向,苍鹰的羽翅在飞雪中穿梭如切割命运的利器。
孤寂和冷峻如弓矢从四面八方侵蚀着,让我忘却归家的路途和心灵慰藉后一泻而尽的那些苦痛。
故乡在高原。生命的禁区,抵达寒冷的极致。
风雪中裸露的故乡,如一张温暖的网覆盖甘南的初春,让一束束春意透过思念的缝隙,飘溢而出。
飞雪掩映古城
余晖中浮动的冬季,被风雪掩映的古城,依旧透视着六百多年古老的战事。古城在幽暗中喘着粗气,青铜般的身躯承载太多的苍凉和悲喜。
满目飘动的依然是寒怆中飞渡的烟云。急驰而过的马车,运载着百年历史踏雪而去,压碎了多少存活的记忆。
遥想明初,朱元璋一夜的念想,竟让金陵在西迁移民的悲怆声中怀想千年。西北弹丸之地失去了最初的宁静,古朴的民谣在战火中被锤炼成悠扬的花儿,荡漾在洮州民间的香火里。
羚城记忆
倏忽中我失去了梦的甜美。
那甘南草原腹地夏日的清爽和冬日的苍凉,让我久已沉闷的心情更显聒噪。格河已经干枯,如同我被世事熬红的干涩的双眸,在回忆中失去灵动和鲜活。更多的时候,我与友人席地而坐,狂饮这冷雪中酒的辛辣,感受人间古道热肠,品尝这羚城寂静中诱人的景象。
羚羊在奔跑,精灵在奔跑。
裸露的诗情在奔跑。
冬日的空气沸腾,因为有鸟语,因为有这白色精灵的呵护。鹰隼穿云而过,用双翅刺痛隆冬的气候。
我在一片醉意中眯起双眼,扫视这寂寥覆盖的小城,一些想法被飓风撕裂成梦幻的碎片,在空旷的夜里随寒流游弋而逝。
伫立在牛头城遗址
苍凉之歌,嘹亮历史的记忆之门。
伫立在瓦砾横陈的废墟上,让思绪打破千年的沉默。
我亮起耳鼓。倾听堆砌的铜影里,游牧的蹄音响过茂盛的麦苗和怨恨的眼睛。
此时安坐城堞的遗迹,我依稀看见时光里北方的吐谷浑从西晋的战火里一头撞进甘肃的南部,垒土为城,饮血踏歌。
古老的洮州,已习惯于刀剑的碰撞。而时光的巨辙,在风雪的凛冽中发出呜咽的回响。
膜拜图腾,牛头城将痛苦凝成清寒的石头。战旗摇曳,谁是立定城堞的将士和马群,败北的军队,带伤的马匹,消失的箭镞,以及沉落的荣光?
佛乐安祥。没落的沉寂中,牛头城散发出幽暗的灵光,每一个与之有关的故事,犹如零散的历史残骨,在黑夜里借自然的灵气流泻由衷的慨叹。一轮历史的明月照亮何方?
人与兽融为一体。遥望二月积雪的城头,那只是岁月馈赠的残骸,早已被战火雕凿得千疮百孔。一千五百多年前已经布满血风腥雨,砖堞纷飞。
侧耳倾听,鸟群已在惊悸中四散归去。
拭目城下,那泛动着权力的点将台,已落满岁月的青苔,只留一俱破壳,与日月同在。
回首历史,我清醒地展开行行墨迹,一群群冤魂匆匆而过,狼烟潇潇。古老的铁器触伤了千年文明的硕鼓,一切的罪恶都在历史的夜幕上疯狂,好戏连台。
环顾牛头城遗址,古老的辉煌已被烽火湮没,空旷的黄土,已无法容纳昔日凄厉的口哨。
残破的琴弦,沾满征战的血泪,落地为泥。吐谷浑涂炭生灵的同时也葬送自己。
那片废墟上毛桃花开花落,而与城有关的故事,正张开欲望的嘴巴。
泉 滩 听 雨
泉滩是一种象征。
泉滩是一页历史的断章,在风雨中沉吟。
是谁将这记忆的泪汇聚成清晨的雨?
透过泉滩潮湿的空气,我看见了与松柏相间的纪念塔,它就高高地矗立在冶木河畔。
远处雾霭中浮现出许多坟茔,一些不知名的花草在凉风吹拂中竞相绽放。这绵绵的细雨分明挟裹着快捷的马蹄声,正透过肋巴佛血样的目光传递着1943年那场撼人的革命风暴。此时,思想就隐藏在历史的后面,拨动着情绪的鼓点……
枪声和硝烟已经远去,英烈们已安然入梦,而我久已迟钝的目光和沉闷的耳鼓已不再轻松。守墓的老人为我撑起一把油布伞,我回头望着他深邃的眼眸沉思良久,只有沥沥细雨诉说着昨天的故事。清晨泉滩的雨,让我听出了几分凄美和悲壮。
想起一九三六年
揭开一九三六年的秋天,小米喂养的钢铁部队焕然一新。镰刀和铁锤的意义将我的眼神推向一段红色路途。
旧事重提。我的内心深受一种岁月的关爱。贴近古战村。三个红军战士的鲜血唤醒了民众迟钝的目光。我们年轻的双手,理应擎起泪痕和血色凝聚的麦穗,将那页沉重的史诗真诚歌吟。
枪声的真正含义是拥抱真理。
西北问天,赤热的洮州播洒红色种子。
追寻的眼眸掠过西凤山、大湾山,掠过临潭旧城的一场激战。
秋天的情绪与新城隍庙有关。挺拔的白杨,含笑的山丹。一位浓眉厚唇的湖南人激扬文字,指点河山。
随手便可以触及到革命每一处关键的岁月,这些落满血色的经历,常搅起我们内心仰视的风暴。
我在沉静中远望。一九三六年的秋天阳光普照。“斧头砍开新世纪,镰刀割断旧乾坤”,铿锵有力的声音走向陕北,走向天安门城楼。
岁月有情,慧风吹动明亮的眼睛。
回望六十年前,古老的临潭血色凝重。多少艰难的历程,成千上万血肉之躯,才换回今天的微笑。
万物沉寂。我于空旷的广场独自祷告那些早逝的亡灵。
面对一片废墟
面对一座城堡的残骸,一片落满岁月青苔的废墟,踏着沉重的步履,穿梭在萧瑟的秋风和古朴的民谣中。
一点忧郁,一点被历史的铜镜擦拭得十分疼痛的眸光。
刀光剑影、马啸箭簇的碰撞与搏击,似滚动的烟尘弥漫着日渐清醒的思绪。
吐谷浑,一个北方鲜卑民族的部落,一群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群体,将幽黑的头颅和深邃的目光埋进峥嵘岁月的万里黄沙中,只有横陈的瓦砾、古老的传言和现实的残痕才依稀辩认出当年征战疆场的猎猎英姿。
悲叹呵,一群游走的魂,却意外地选择了一片血色凝重的土壤,在古洮州源远流长的千年故事中他们不曾留下辉煌的足迹。
为了那些断壁残垣,我曾设想一个精彩的梦,为了一个机缘,我随风而鸣,倾心劳作。
一片废墟,一截古文化的残章断句,醒目地把根留在古老的土地上,恰如思想者绵长的缕缕情丝,在惠风的吹动下,发出苍凉的嗟叹!
谁的身影环绕着牛头城古老的遗址,被我清凉的语言揭开神秘的光颜?
谁的心声落定在历史的册章中,用毕生的血汗搜寻着一个久远的梦?
茨日那的夜晚
夜色湮没了迭山的铅影,那个装满红色记忆的小小藏寨,在一九三五年九月泛动着雷电的身影。
茨日那旁边的白龙江浪涛奔涌,迅急的声音滑过一个人的耳鼓。思绪凝固,众多期盼的眼神,汇聚成一个人的目光。火塘边的松苗发出咝咝的声响,小楼上的空气都凝滞了,毛润之抖了抖身上的灰尘,手指不时叩击着窗棂。眼前的一切和已经走过的艰难历程,不时透过板房外的凉风和忽明忽暗的烟头,刺痛润之的追忆。
夜已过半,天上的流星渐次滑落,呛人的油灯再次燃起,徐徐跳动的火苗如同战前绷紧的弦脉。抉择,必须做出抉择,毛润之将烟头的余烬有力的掐灭在塌板房的窗沿上,坚定的目光扫视着历经风雨的战友。九月十七日晨,腊子口捷报传来,长征在最后的天险露出希望的曙光。
九月之菊
眨动眼眸,九月的甘南与我的视线最近。金盏之菊,把辉煌的梦在秋天打开。我抬起希望之光,远眺秋之原野,是谁在忘情地歌唱这金色生命拨动的恋歌和梦想?
霜色已浓,甘南草原上的牛羊被苍凉覆盖,凝固成一种仰望的眼神。我想,这九月生命强劲的王者之菊,将会抬起昂贵的头颅,呈现给青藏腹地每个生灵一个黄金时代,而金菊的深刻潜藏在草原的激情里。
我的脚步穿梭在草原与雪线之间,被这金黄的生命震颤,目睹甘南秋色凝重的大野,随处弥漫着花的清香和骄人的果实。而我在绚烂的梦幻中嗅着花香,呼吸着秋菊阳光般的笑颜释放的些许暖意。翘首期盼着金盏之菊围拢着我,以及我渐次快活起来的好心情。
眼眸中闪亮的郎木寺
静谧中裸露着一片佛界的版画。
神秘中掩映着一座古柏的清香萦绕的名刹。
五月的郎木赛赤寺院在清凉的雨水中泛动着佛的玉眼。我拾级而上,神情和目光已嵌入郎木寺美丽的传说和肃穆的佛事中。恍如红尘之外的灵魂栖所,内心的纯净和神情的凝重在褐色和翠绿的辉映中飘逸着。我仰望着来自天外的神奇景象,这就是密藏在世界屋脊上的生灵向往的归属。郎木寺,生命中唯一皈依的神性所在,千年的诺言,成为我思想深处守望的一块高地,灵感展现的乐园。
一条河流,佛界的祈祷汇成的河流,随处流露着仁爱和慈悲,它回旋着佛的颂辞和鼓乐的鸣动,见证着甘川文明的融合。
神秘的扎尕那
多少次聆听你的声音,恍如在远古深处。多少回探询你的踪迹,仿佛在神秘莫测的天际。你这天外的圣物,在用天籁之音与尘世对话。你雄浑的身影,在迭山白水之间展现生命的奇迹和震撼人心的变迁。你美丽的传说和优美的乐章是神来之笔,你璀璨夺目的神采是灵性的闪烁。
那座与你同生同长的寺院,宁静地活在你的脚下,当钟声悠扬,晨烟飘曳,你就是一座莅临人间的仙子嬉戏的灵魂居所;当暮鼓响起,夜岚游弋,你就是一片飘动在月光下的奇异生命。
与你相约,石头暗示着眷恋。
与你相伴,泉水鸣动着心曲。
冶海行吟
一块沉睡千年的碧玉。
一颗亮丽的海子闪烁在洮州的眼眸里。
隐藏在白石山间,复活在明将常遇春西征的史诗中。远远地便能聆听到你亲切的呼唤,以及民歌撩动的心跳。我望你秀美的英姿,内心涌动着一种莫名的相思。我来看你,是为了兑现一个约定的承诺。
当我贴近你的身旁,抚摸你碧绿而润滑的身躯,你却静若处子,用轻盈的舞步和妙曼的吟唱,撩拨着我心中情感的涟漪。远处船影浮动,飘曳在民间香火里的洮州花儿曲调弥漫开来,叩动着岸边嬉戏的美少女初开的情窦。
清风徐来,吹奏一池春天的乐章。俯瞰冶木峡谷,满目清爽之气弥漫,怎不见那湖泊之中鱼儿快活的游动,惟有冶海对岸广阔的草滩上少年挥鞭,骏马急弛,莫不是常遇春数百年后悄然醒来,再续美丽传说?
高原窗外的小鸟
分明是鸟儿在窗外唤醒睡眠。
我在清晨推开高原羚城的小窗,推开一个鸟的世界。青藏腹地五月的天气,微寒中裸露着清新。一些不知名的小鸟在窗外把玩着悦耳的晨曲。它们是快活而自由的,小小翅羽煽动着草原夏日的诗情。鸟儿是幸福的,特别是草原上的小鸟。
五月我与一群鸟们邂逅,它们的欢聚是一种王者的盛宴。在甘南草原,如茵的草场和美丽的湖泊是鸟儿的天堂,它们翱翔的英姿在白云蓝天之间闪动着,鸟们随时呼吸着草原带来的充足养分。高原窗外的小鸟,孤寂地厮守着甘南这块美丽的家园,而人类又能拥有什么呢?
甘南的雪
几滴雪水就苏醒了甘南。
数声鸟鸣就唤醒了甘南。
故乡甘南就伫立在青藏的脊梁上,在白色火焰的吞噬中悄悄地燃烧。
三月的合作小城在迷茫的风雪中挺住身子,扎牢根基。狂雪飞舞,草原被漫天飘曳的白瓷彻底覆盖,温暖的阳光迅疾褪色,生灵们失去往日的神采。我和友人就横卧在当周山下,与这洁白的花朵一起粲然绽放。远眺对面被雪沁润的折合玛藏寨,在甘南腹地暗藏炽热的暖意。人们还在虔诚地祈祷,喜悦被欢快的锅庄跳成少女绯红的脸庞。
一切都在数千米雪线上舒展自如,马的嘶鸣、牛羊的欢叫,以及鸟群的歌唱,都呈现在雪野深处,生命的悸动,让苍凉和寒怆化为灰烬。家园在雪的舞蹈中挺立着,桑烟飘起,严寒无法抗拒生活的激情,还有谁不沉醉于对草原的吟唱?
甘南的雪,雪的甘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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